馊粥的酸腐味钻进鼻腔时,我正盯着木栅栏上的裂缝发呆。裂缝里卡着片干枯的猴面包树叶,被昨夜的风撕成了丝,像谁散落的头发。木碗被我攥得发潮,碗底的沙粒沉淀成层暗红的泥,是这营地特有的颜色——红土混着霉斑,再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
“咳咳……”斜对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头,前天被抓来时腿上中了枪,此刻正用破布蘸着粥水擦伤口。布上的血渍晕开,在地上洇出朵小小的红花。马苏德的人巡逻经过,皮靴碾过那朵“花”,老头立刻噤声,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我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沙粒在臼齿间咯吱作响。这味道让我想起刚入行时跑的那条戈壁公路,货车抛锚在无人区,只能嚼着带沙的压缩饼干等救援。那时妻子总在电话里骂我“要钱不要命”,说等我回家就把我的行车记录仪砸了。
“明天动政府军的粮车。”马苏德的声音突然砸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我对面。独眼里的光比栅栏外的落日还烈,黑布边缘的血渍已经发黑,像块干硬的痂。他手里转着把折叠刀,刀刃映出我满脸的红土,“带了重机枪,司机是个独眼龙,据说打靶能打中三百米外的酒瓶。”
刀身突然停住,刀尖指向我怀里的《孙子兵法》。书页被风吹得掀动,露出我用红土写在页边的算式——那是昨天算的伏击成本,被马苏德看见时,他用刀背敲了敲我的后脑勺,说“书里画鬼画符的,能当饭吃?”
我吐出嘴里的沙,抓起根烧焦的树枝。地面被晒得像块铁板,树枝戳下去只留下个浅印,得用指甲抠着才能刻出清晰的笔画。先画个横,再画个竖,十字把地面分成四块,沙粒顺着纹路往下滑,像在填一道永远填不满的沟。
“这叫SWOT。”我在左上角的格里刻下“强”,笔尖的红土簌簌掉落,“就像你们部落清点武器,得先知道自己有什么。”
马苏德的视线落在“强”字上,独眼里闪过丝不屑。他用折叠刀挑开自己的腰带,露出别在腰后的三颗手榴弹,弹柄缠着的红布条已经褪色,“我们有这个,还有三十条枪。”
“但子弹呢?”我在右上角的格里刻下“弱”,树枝重重戳下去,“昨天我数过,你们换弹夹的频率比眨眼还快,平均每人不到十发。”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发白。黑布下的颧骨动了动,大概是在咬牙——前天跟政府军交火时,他手下的三个年轻人就是因为没子弹,被堵在石头后面活活烧死的。烟味从他嘴里喷出来,混着股馊味,“那又怎样?抢不到粮,我们都会饿死。”
风卷着红土扑过来,栅栏发出吱呀的呻吟。我往左边的格里刻“机”,笔尖划过处,沙粒扬起又落下,“政府军的粮车每周三走峡谷,这是你们盯了半年的规律。但你们只知其一——”我顿了顿,看着他独眼里的光渐渐变亮,“他们的司机是个酒鬼,每次过峡谷都要停车撒尿,还得对着石头唱首跑调的歌。”
“你怎么知道?”马苏德的折叠刀“当啷”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我瞥见他靴筒里露出的半截羊皮——那是部落里的习俗,靴子里塞羊皮能防沙,可他这张羊皮边缘已经磨烂,露出里面的稻草。
“猜的。”我捡起树枝,在最后一个格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枪,“但风险也在这里——他们的机枪架在副驾驶,司机撒尿时,机枪手会盯着后视镜。你们之前总在这时冲锋,正好撞在枪口上。”
老头的咳嗽声又响起,这次带着哭腔。马苏德突然转头,吼了句当地话,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老头立刻缩成一团,怀里的破碗“哐当”落地,粥洒在地上,很快被红土吸干。
“那该怎么办?”他转回头时,独眼里的戾气消了些,刀尖在“弱”字格里划来划去,把笔画搅成一团乱麻,“你说的软肋,到底在哪?”
我擦掉被风吹模糊的字迹,重新刻下“轮胎”两个字。树枝划过地面的声音很轻,却让马苏德猛地坐直了身子。“峡谷里有段碎石路,”我指着西边的山影,“去年雨季冲垮了半边,路面全是尖石。他们的卡车超载,轮胎早被磨得快露线了。”
马苏德的手指在地上敲着,像在打某种节拍。我知道他在算——埋铁轨需要多少人,要挖多深的坑,撤退时该走哪条沟。他突然抓起我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你是说,不用开枪?”
“枪响会引来巡逻队。”我抽出被他攥住的手,指尖沾了些他黑布上的血痂,“我们只需要在碎石路埋上削尖的铁轨,等车胎爆了,司机和机枪手下车查看时——”我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又立刻放下,“或者,直接卸了粮就走。”
栅栏外的落日只剩最后一丝金边,把马苏德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趴在地上的狼。他突然捡起地上的折叠刀,在“SWOT”四个格子外画了个大圈,刀刃插进土里半寸深,“这个阵……比巫医的骨头卦靠谱?”
我想起昨天巫医举着羊骨跳舞的样子,骨头缝里还卡着血丝,他说要杀三头羊祭山神才能保平安。而马苏德的仓库里,只剩五只瘦得皮包骨的羊了。“巫医算的是神的账,”我把树枝扔进火堆,看着它蜷成个黑炭团,“我算的是活人的账。”
夜色漫上来时,马苏德的独眼在火光里亮得像颗星。他让人给我端来碗新煮的粥,没有沙,还飘着块羊肉。我知道,从他用刀圈住那四个格子开始,这碗粥就不再是给俘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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