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号,夏季的浅城最是折磨人。
空气被灼得轻微颤抖,热浪浓稠而沉重,时间像陷入沼泽,跋涉艰难。
裴安拭住在二楼,小书桌正对着窗,此刻她正对案而坐。
舅舅的家不算大,自建房,普通单调,没有豪华的装饰,房间的内容更是枯燥。
一张铁床,一个破木桌,一个小衣柜,这些是算大物件并且值得一一列举的东西了,其他可以忽略不计。
但好在地理位置不错,屋后正对着浅城老百姓最爱呆的休闲娱乐场所。
几颗老榕树,枝丫纵横交错,阳光透过繁茂的绿叶在地上打下稀碎的光斑时,像一幅有流动感的画。
恰是裴安拭的窗正对的地方,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只消抬眼,窗前的夏景便一览无余。
身后有些年代感的电风扇嗡嗡地响,有些刺耳,吹出来的风经过夏季高温加持,打在她有些汗湿的脊背上,带来几分黏腻感。
好在她习惯了,眸色平静。眉头轻蹙,却不是因为燥热难耐,而是眼前的信。
信纸薄薄一张,平铺在一本较厚的小学语文书上,整齐划一的单行线,上面却只有寥寥无几的漆黑的字。
“致X:
见字如面。”
裴安拭已经盯着这两行字快半个钟,握在手里的笔却迟迟没再落下。
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平时和X在QQ上能从天南聊到海北,可真正动笔时,才惊觉自己的表达能力如此匮乏。
她不知道该用些什么词语来承载她的情感,X对她来说太重要,一字一句都需斟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字体能不能算好看,X看到信后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会不会戏笑她的字是鬼画符。
这是裴安拭第一次给X写信。
杂七杂八的念头太多,在她脑海盘旋,乱成一团,她的眉头蹙得更深。
“害,您听说了吗,那个自称神的小鬼,今早上把浅老二家的山羊摔死啦!”
声音从榕树底下传来,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两位手持蒲葵扇,坐在石凳上纳凉的老人。
“可不是嘛,我一起床就听家里人说,浅老二哭得悲痛欲绝。那可是他当宠物养的山羊啊!”一个较瘦的老人应道,声音浑哑。
“我听老田说,那个小鬼仅用一只手,就抡起山羊的角飞出十几米远,”胖老人看起来心有余悸,停下了扇风的动作,浑浊的眼睛慢慢瞪大,“那只羊当场就没了,砸在老亭家的墙上,全是血……”
瘦老人不禁屏住呼吸,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蒲葵扇,指尖发白,掌心的纹路里藏着惶恐。
他们暂时都被这简短的对话震慑住了,瑟缩在沉默里,让本就沉重的空气更加窒息。
裴安拭抬眼望着他们,旁听得一清二楚,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安。
她下意识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刚好,X发来了信息。
X:吃了吗?
X:今天中午我妈煮了我最爱吃的油焖大虾,还有水煮鱼,害我多吃两碗米饭。
X:现在体重来到惊人的200斤了,到时候见面了,你不会被我吓到回家吧?
裴安拭先是一愣,随后轻轻地笑出了声,明显被逗到了,方才的不安散去许多。
她缩在椅子上打字,垂着眸,侧脸好不安静乖巧。
裴安拭:吃了,吃的舅妈炒的青椒炒肉。
裴安拭:200斤?
裴安拭在屏幕前又浅浅地笑了笑,弯起的弧度透着点狡黠。
裴安拭:那必须得跑啊,不然我要是请你吃顿饭,你把我吃穷了怎么办?
X:啊,好扎心。
X:那我克制克制,少吃点?
裴安拭:那我晚点再跑吧。
X:……Y。
X:你没有心。
X:我辛辛苦苦地做九十九岭的游玩攻略,怕到时候导游当得不贴心。
X:你却怕我把你吃穷。
裴安拭笑得肩膀微颤。
窗外突然传来蝉鸣,不止一声,刺耳地刺破热浪,像是倾注了一切而只为这场夏变成一场震耳欲聋的绝唱。
此刻,午后两点。
裴安拭突然想起来,那个自称神的小孩来浅城的第一天,时间,正好是午后两点左右。
现在是他在这的第三天了。
裴安拭:好了好了,不跑。
裴安拭:为了感谢我们X大导游,我决定游玩的每一天都请他吃顿大餐。
其实他们只决定了一起在九十九岭玩两天。
X:这才对。
X:不过……你不嫌弃我200斤?
裴安拭:不嫌弃啊。
裴安拭:……等等,不对。
X:……我就知道,人类善变。
裴安拭:你扯太远了。
裴安拭:X。
裴安拭:你是不是,撒谎了?
X:……哪有?
裴安拭:你没有做攻略吧?
裴安拭:我还记得……以前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去了好多次九十九岭,早摸透了。
X:……
屏幕另一端的X僵住了,因为裴安拭说的是对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尖,嘴角却扬起玩味的笑。
X:咳。
X:那个啊……
X: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当导游,所以尽管对九十九岭很熟,攻略还是要做的。
X:我这是看重你。
裴安拭看破不说破,纵容地笑了笑。
她穿着白色的小背心,蓝色的牛仔短裤,那抹笑总是让她看起来乖得过分。
和X聊天往往能让她眉头舒展,但听着榕树上蝉的嘶鸣,她的眸光时不时会沉一沉。
裴安拭:X。
X:怎么了,太感动了吗?
裴安拭:不是的,不是这件事。
X:嗯。
X:你说。
裴安拭:那个……我刚刚听村里的老人说,
她打字打到这时,还特意看了眼楼下。
两位老人仍一脸沉重的坐在静默的时光里,苍白的鬓角被轻微汗湿,仿佛在透过眼前的光影,亲历今早山羊被摔死的场面。
她被那种无言的气氛感染,看得喉头发紧,缓慢敲字。
裴安拭:听村里的老人说,那个小孩今早把一只山羊单手摔死了,摔在墙壁上。
裴安拭见过那只山羊,浅二爷经常溜达它到榕树底下来,和大家谈笑风生。
那只山羊的毛色是黑的,看起来就顺滑,而且健硕,大概90多斤。
却被一个1米多的小孩单手摔死了,那小孩自称神。
X:单手摔死?
他的瞳孔微颤。
裴安拭:嗯。
裴安拭:X,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现在有点害怕。
裴安拭现在回想起那个小孩来浅城的午后,还控制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仍然是燥热的,热得人浑身无力。
榕树底下许多人,大多是老人和小孩,石凳有限,干脆就席地而坐,也是一种舒爽。
聊天声、玩闹声,甚至有老人会拉二胡,夏季虽然热,但也快活,也愉悦。
这愉悦让楼上旁观的裴安拭直犯困,脑袋快掉到桌上。
桌上平铺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一字未落。
“我的子民啊,太阳神莅临人间,还不快来恭迎?!”
一道稚嫩的童声划破天际,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空气一瞬间安静。
裴安拭吃了一惊,懒懒地直起身子,往窗外看去。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五官清秀,但稚气未脱。
他就站在榕树不远处的一条小道上,站姿挺拔而骄傲,脸颊被太阳暴晒,红扑扑的。
他环视榕树底下被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浅城百姓,继续威风凛凛地说:“我乃新任太阳神,特意莅临人间。”
“我愚蠢的子民啊,来吧,不要吝啬你们的钦佩,现在,就对我行双膝跪地之礼,我可保证浅城来年风调雨顺!”
那盛大的气势夹着微风拂过人们的脸庞,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
悠扬的二胡声慢慢随树叶流淌,老人的聊天声、孩子的玩闹声重新此起彼伏。
全都把小孩当做了空气,或者一种更无足轻重的存在。
小孩脸上自然挂不住,但仍保持着他那套自信与大方。
“太惊讶了吗?我的子民啊,神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来吧,现在,放下你们的矜持,热烈地恭迎我吧!”
他昂起头,脖颈绷出凌厉的线条。
“爷爷,他好傻呀!”一个女孩拉着爷爷的臂膀,嘟囔道,语气听起来像忍无可忍了。
“就是,不会是城里来玩的吧?怎么能走到这儿来?”一个男孩附和道,手里玩弄着纸飞机,毫不掩饰嫌弃。
浅城虽然叫浅城,实际上只是一个小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邻里十分熟系。
浅城离城里近二百公里,对浅城百姓来说算远了,浅城位置比较偏。
“愚蠢!”闻言,自称神的小孩大喝一声,显然恼怒,“我可是高高在上的太阳神,名为轩!”
话音刚落,蝉声如暴雨般砸来,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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