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钻出地宫时，后颈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
镇灵阵的金光像被抽干的灯油，只剩几缕残光黏在石兽头顶。
玄真瘫坐在青石板上，灰白的僧袍浸着冷汗，散了的念珠在脚边滚成月牙状；李昭的玄甲被守灵俑的陶片划得像块破抹布，刀身还沾着暗褐色的陶屑，正挥刀劈向最后一排守灵俑；苏晚晴缩在石兽背后，发间的玉簪歪了，却仍攥着半卷帛书，笔尖在绢面上沙沙移动——她连记录时都保持着挺直的脊背，像根冻硬的竹枝。
“林川！”苏晚晴最先发现他，墨笔在帛书上洇开个小团，“那些守灵俑的眼睛......”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守灵俑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林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陶俑空洞的眼眶里，两点幽绿正缓缓漫开，像有人往墨汁里滴了两滴荧光的苔藓。
他摸向腰间短刀，指尖却触到怀里那枚鳞片——还带着体温，和萧媚腕间的红珊瑚一模一样。
“先别管俑。”他扯开衣襟，将鳞片塞进苏晚晴手里，“摸摸看。”
苏晚晴指尖刚碰到鳞片，眉峰便拧成冷刃：“妖气。”她抬头时，眼底的冰碴子都在晃，“和昨日萧美人赏菊时，我在她袖角闻到的气味一样。”
林川蹲下身，用短刀挑开脚边的碎石。
方才被腥风卷乱的浮土下，半根带血的狐毛正蜷成小团，血珠还没凝固，在青石板上洇出细蛇似的痕迹。
他屏住呼吸，指尖刚触到狐毛，左眼便泛起灼烧感——死兆眼又要来了。
画面涌得比以往更急。
红烛在风里打旋，萧媚的脸忽明忽暗，她跪在一座刻满符文的石碑前，指尖的血珠正滴在碑底的凹槽里。“以狐魂为引，启帝劫之封......”她的声音发颤，像是被什么掐着喉咙，“青玄上仙，晚媚已遵您吩咐......”
石碑后转出道黑影。
斗篷下的面容被阴影裹着，可林川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身影的轮廓，和他在镜中见过的自己一模一样。
“叮”的一声，短刀掉在地上。
林川猛地甩头，左眼的热意退得只剩酸麻。
苏晚晴已经蹲在他身侧，手按在他肩窝上：“又看到了？”
“萧媚是棋子。”林川的喉结动了动，“幕后是青玄。”他捡起短刀时，刀刃在石板上刮出刺耳鸣响，“那老东西让她用血开碑，引帝劫。”
玄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扶着石兽爬起身，念珠在掌心攥得发白：“三百年前，青玄为夺仙缘，试图吞噬王朝气运。
当时的守陵将军用镇灵阵封了他的分身......“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原来他这些年都在借’帝王劫‘养气，让封印自己崩解！“
“养你奶奶的气！”李昭的刀劈碎最后一个守灵俑的头颅，陶片飞溅到林川脚边，“老子的玄甲都快成筛子了，你们倒说起古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陶俑的，“那阵眼到底在哪？
再让这些破陶人蹦跶，老子能把地宫拆了！“
玄真突然抓住林川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跟我来。”老和尚踉跄着往地宫深处走，僧鞋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灰痕，“阵眼在最里间的藏珍阁，当年太宗皇帝放传国玉玺的地方......”
藏珍阁的门是整块青铜铸的，门缝里渗出的寒气冻得林川鼻尖发疼。
玄真摸出片龟甲，在门上敲了三下，门轴发出锈死的呻吟，缓缓裂开条缝。
里面比地宫更暗。
林川摸出火折子，微光扫过墙面——全是被凿去的藏宝槽，空得像被洗劫过的钱柜。
最中央的石台上，立着面半人高的铜罗盘，表面的纹路被磨得发亮，却在边缘处刻着歪歪扭扭的血字：“狐血启，阵眼动”。
“这就是控制守灵俑的阵枢。”玄真的声音闷在斗篷里，“逆转能量流向，得把三枚‘镇陵玉’插进对应的星位......”他突然剧烈咳嗽，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当年我师父......咳，给我的，说若有一日阵眼被破......”
布包打开，三枚半透明的玉简躺在粗布里，表面浮着淡青色的纹路，像凝固的闪电。
林川捏起一枚，指尖传来熟悉的震颤——和他在死兆眼里看到的萧媚滴血的石碑，纹路一模一样。
“插哪？”他把玉简递到玄真面前。
老和尚的手指在罗盘上移动，停在“天枢”“天璇”“天权”三个凹孔前：“这三个。”他突然抓住林川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转的时候要逆时针，转三圈半......记住，半圈都不能多！”
林川深吸一口气。
他能听见地宫外传来说话声，是李昭在骂骂咧咧地指挥士兵搬石块堵门；能听见苏晚晴的帛书被风吹得哗啦响，她大概又在记录什么；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第一枚玉简插入“天枢”时，罗盘发出蜂鸣。
第二枚“天璇”刚进去，地面突然震动，头顶的石屑簌簌往下掉。
第三枚“天权”入孔的瞬间，林川的左眼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死兆眼，是某种更灼热的东西，像有团火在眼球后烧。
“转！”玄真吼道。
林川抓住罗盘中央的青铜柄，逆时针转了三圈半。
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罗盘表面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像被泼了盆滚水。
地宫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林川冲出去时，正看见最后一个守灵俑的陶壳裂开蛛网纹，“轰”地塌成一堆碎陶片。
“成了？”李昭用刀尖戳了戳脚边的陶片，玄甲上的划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成了一半。”林川摸了摸左眼，那里的灼热还没退，“青玄的分身......”他想起死兆眼里那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喉结动了动，“还在。”
苏晚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侧。
她的帛书已经收进袖中，指尖还沾着墨渍，声音却比平时更冷：“我查过《大雍起居注》。
三百年前的’帝王劫‘，最后活下来的守陵将军......“她顿了顿，”名字里有个’川‘字。“
林川的后颈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抬头看向地宫深处，那里的黑暗像张正在合拢的嘴。
风突然大了，卷着陶片的碎屑扑在脸上，有点疼。
“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他摸出怀里那枚鳞片，在月光下，金红的鳞片泛着妖异的光，“青玄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气运......”
他没说完。
远处传来悠长的狐啸，混着某种更沉的、像金属摩擦的声音。
林川握紧短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这次，他要面对的，可能是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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