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翻涌,如腐烂的云层在头顶蠕动。
林默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脚下是龟裂的地板,墙皮剥落,电线裸露,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潮湿交织的腥气。
这是一间破败的公寓,窗户碎裂,窗帘在无风的空间中诡异地飘荡。
角落里,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着,双臂环膝,肩膀微微颤抖。
林诗音。
她穿着末世前那件淡蓝色的毛衣,发丝凌乱地垂在脸侧,眼泪无声滑落,在灰白的地砖上洇出深色斑点。
她的嘴唇微动,重复着那句令人心碎的话:“不要丢下我……不要……”
林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快步上前,声音轻得几乎融化在空气里:“诗音,我来了。”
可她没有反应。
不是听不见,而是——不能。
她的瞳孔空洞,映不出任何光,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规则彻底锁定。
她的意识被钉死在这段记忆的循环中,像一枚卡在齿轮里的螺丝,无法转动,也无法挣脱。
“系统。”林默在脑海中低喝。
嗡——
源质水晶在他灵魂深处震颤,幽蓝的粒子流如静脉般在意识中蔓延,勾勒出半透明的全息界面:
【记忆节点:林诗音·童年创伤层】
【环境状态:格式化进行中(37%)】
【警告:检测到‘规则级侵蚀波纹’,来源未知】
【可启用能力:规则适应(消耗精神力80%)】
林默瞳孔一缩。
八成精神力?
这几乎是他目前极限的全部储备。
一旦失败,他可能永远困在这里,成为数据洪流中的一缕残响。
但他没有犹豫。
“启用。”
刹那间,金色的光自他体内爆发,如同熔化的太阳倾泻而出。
一道环形屏障凭空生成,将林诗音牢牢护在中心。
那屏障上流转着古老的符文,像是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铭刻,与灰雾中的猩红裂痕对峙。
“轰——”
空间猛然一震,仿佛有巨兽在地底翻身。
那些原本缓缓吞噬林诗音的数据流骤然停滞,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林默站直身躯,眼神如刀。
“你的规则……对我无效。”
话音未落,黑暗深处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电流穿过老旧的录音带。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脚步虚浮,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
是小章。
曾经的实验者助手,此刻已不成人形。
他的双眼空洞无神,瞳孔位置浮现出不断跳动的绿色代码;脸上布满裂痕般的纹路,如同烧毁的电路板,每一道都闪烁着微弱的数据流。
他的左手已完全机械化,五指僵硬,关节处溢出黑色油渍。
“你们……不该进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子杂音,“这里……是格式化空间……所有异常情感……都将被清除……”
林默冷笑:“清除?你们把人当成程序来删改?”
小章的头颅微微歪斜,机械眼聚焦在林默身上,忽然发出一声干涩的笑:“你……也快了……只要精神波动超过阈值……‘回廊’就会判定你为失控变量……然后……格式化。”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开始扭曲。
墙壁像蜡一样融化,地板向下塌陷,化作流动的数据瀑布。
林诗音的身影开始模糊,皮肤表面浮现出像素化的裂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抹除。
林默咬牙,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支撑着金色屏障。
他能感觉到大脑像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太阳穴突突狂跳,鼻腔渗出血丝。
但他不能退。
“诗音不是数据!”他怒吼,一步踏出,直逼小章,“她是人!有血、有泪、有记忆!你们没资格决定她该不该存在!”
小章的身体猛地一震,机械那一瞬,他的表情似乎恢复了短暂的人性,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几乎听不见的字:
“……救我。”
可转瞬即逝。
他的右臂猛然变形,金属骨骼刺破皮肉,化作一柄高频震荡刃,直劈林默面门!
林默侧身闪避,动作如电。
他没有武器,但他的身体早已被战场千锤百炼。
一记肘击轰向小章颈部,却在即将命中时被对方机械臂格挡,火花四溅。
“你已经被改写了。”林默冷声,“但诗音不一样。她逃出来了,她活下来了,就凭这一点,你们的规则——”
他猛然抬头,眼中燃起幽蓝火焰。
“——我来打破!”
源质水晶轰然共鸣,林默的意识如刀锋般刺入这片空间的核心。
他感知到了那股操控一切的“格式化波纹”,那不是程序,而是一种活的规则,像蛛网般缠绕在林诗音的记忆之上,一点点吞噬她的情感、她的自我。
就在这时,水晶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震颤。
一个声音,微弱却清晰,仿佛从时间尽头传来:
“林默……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吗?”林默的意识在数据洪流中逆流而上,耳边回荡着那句微弱却如雷霆般炸响的质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缝隙。
他想起来了。
那是在孤堡重建初期,暴雨倾盆的夜晚。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避难所门口那个浑身湿透的身影。
她抱着一个破旧的医药箱,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废土中唯一未熄的星火。
“我可以帮忙……我会急救。”她说。
那一刻,不是拯救,而是相望。
就在林默心神震颤之际,源质水晶再度轻颤,阿录残存的意识从中浮现,声音断续却清晰:“林默……你要找的不是她的痛苦,而是她的‘锚点’——那个让她不肯离开世界的理由。”
“记忆锚点?”林默目光如电,扫过这片正在崩解的空间。
灰雾翻滚,数据流如瀑布倒灌,林诗音的身体已开始像素化,仿佛即将被彻底格式化。
小章的机械躯体仍在逼近,高频震荡刃嗡鸣作响,猩红的锁定线在林默身上跳动,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可林默不再看他。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角落——一面残破的穿衣镜,镜面布满裂痕,却诡异地映不出他的身影,只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女孩,蜷缩在客厅沙发前,双手紧紧抱着膝盖。
那是童年的林诗音。
画面中,窗外雷雨交加,屋内一片死寂。
她仰头望着紧闭的主卧房门,嘴唇颤抖:“妈妈……爸爸……你们开门啊……”
没有回应。
只有钟表滴答,像是时间在吞噬她。
“原来如此……”林默瞳孔骤缩。
这不是创伤的终点,而是起点。
她不是被困在失去家人的悲痛里,而是——她从未得到过一句告别。
这份执念,成了她意识深处最深的锚。
“系统,锁定镜像数据,提取记忆核心!”林默低吼,精神力如决堤之河疯狂涌出。
金色屏障剧烈震颤,几乎碎裂,但他死死支撑。
小章怒吼着扑来,机械臂撕裂空气。
林默头也不回,一脚踹向地面,借反冲力滑步逼近镜子。
“砰——!”
他一拳轰向镜面!
玻璃炸裂,无数碎片悬浮半空,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诗音第一次送药给伤员、她在篝火晚会上轻声唱歌、她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的微颤……
所有记忆,如星河倒悬。
“诗音!”林默伸手穿过碎片,一把抓住那小女孩的幻影,“他们不在这里了……但你还有我!”
话音落下,所有碎片轰然聚拢,化作一道流光,直冲蜷缩在地的林诗音眉心!
“轰——!”
空间剧震,格式化波纹如蛛网崩裂,猩红代码大片大片地熄灭。
小章发出凄厉的电子尖啸,身体扭曲变形,机械部分疯狂过载,黑烟从眼眶、口鼻中喷涌而出。
“不……不可能……系统……失控……”
他踉跄后退,最终跪倒,头颅垂下,绿色代码彻底熄灭。
而林诗音的身体猛地一颤,睫毛轻抖,泪水汹涌滑落。
“林默……”她喃喃,声音微弱却真实。
林默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她从虚无中彻底拽回人间。
“我在。”他低语,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一直都在。”
刹那间,整个记忆空间开始崩塌。
墙壁化作数据流,地板如沙砾消散,灰雾被金色光芒撕碎。
最后的意识撤离前,林默听见阿录的声音,微弱却意味深长:
“这只是第一道回廊……真正的实验,才刚刚开始……”
下一瞬——
现实世界,医疗舱内。
林诗音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从涣散到聚焦,终于看清了头顶锈迹斑斑的铁皮天花板。
她回来了。
可当她转头,却看见林默直挺挺地倒在地面,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缓缓渗出一道鲜红血线,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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