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死寂无声。
数百支上弦的强弩，如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冰冷的弩箭尖端，在灯火下泛着幽幽的死光，对准了每一个闯入者。
王麟和他身后的心腹，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殿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的声音，彻底断绝了他们最后一丝生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王麟的口鼻。
但求生的本能，让他那已经化为死灰的眼底，猛地爆出一线疯狂的光！
他不能死！
他还有机会！
“噗通”一声，王麟双膝重重跪地，手中的钢刀早已脱手，他朝着御座上的宋徽宗，涕泪横流，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嘶吼！
“陛下！陛下明鉴啊！是郓王！是郓王殿下逼末将的！”
这一声反咬，石破天惊！
殿内所有人，包括周勇和他麾下的护卫，都愣住了。
王麟却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匍匐在地，凄厉地哭喊：“郓王殿下早就暗中联络庐州安抚使卢俊义，意图不轨！今日之事，是他设下的局！他先是谎称陛下病危，诱骗末将入宫，再让卢俊义在外屠戮金人商队，伪造证据！”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楷，状若疯魔：“他这是要嫁祸忠良，清除异己！他要谋反啊，陛下！”
这番话，字字诛心！
将一个通敌叛国的死罪，硬生生扭转成了皇子争位的宫廷阴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枢密使官袍的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正是童贯！
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心急如焚地赶来。一进殿，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再听到王麟那绝望的哭嚎，童贯的心直往下沉。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甚至不敢去看宋徽宗的脸色，只是对着地上磕头，尖锐的嗓音带着哭腔：“陛下明鉴！王麟乃是臣一手提拔，他为大宋镇守边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绝无可能叛国啊！”
“此必是奸人构陷！请陛下息怒，将王麟交由枢密院与三衙会审，定能查他个水落石出，还王将军一个清白！”
他想用朝廷的法度，用程序的正义，将王麟从赵楷这口即将闭合的铡刀下抢出来！只要人到了他的地盘，是圆是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赵楷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演得情真意切，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根本没理会地上哭嚎的王麟，甚至没等宋徽宗开口，便转身面向童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童太尉。”
童贯的哭声一滞。
赵楷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压力。
“本王只问你一句。”
“你麾下的禁军都指挥使，为何能不经通传，不持兵符，便能擅自带三千甲士，一路畅通无阻，直闯大内，冲到父皇的寝殿门口？”
赵楷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童贯的心上。
“这套流程，是你教他的吗？”
此言一出，童贯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整个人都懵了！
是啊，王麟是不是叛国，可以审，可以辩！
但这“擅闯大内”的罪名，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而他作为王麟的顶头上司，枢密院的最高长官，这顶“治军不严，御下不察”的滔天大帽子，直接就扣死在了他的头上！他无论如何也摘不掉！
豆大的冷汗，从童贯的额角滚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御座之上，宋徽宗看着童贯这副心虚的模样，再联想到王麟是他不遗余力举荐的心腹，那颗本就因背叛而冰冷的心，瞬间被疑云和怒火彻底填满！
原来……原来如此！
赵楷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乘胜追击！
他挥了挥手，周勇立刻将那妖道“先生”画了押的完整供词，以及卢俊义在城西贼巢缴获的金人信物、兵器、旗帜等铁证，一一呈了上来。
“父皇请看，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条，无可辩驳！”
证据被一样一样摆在宋徽宗面前的案几上，每一件，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童贯和王麟的脸上。
赵楷看着那些铁证，话锋忽然一转，竟带上了一丝惋惜的叹息。
“父皇，儿臣以为，王将军或许也是一时糊涂，被那妖道花言巧语所蛊惑，这才铸成大错。”
此话一出，不仅童贯，连地上的王麟都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然而，赵楷的下一句话，却将他们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此事背后，究竟还有没有更大的黑手在暗中操纵？甚至……是有人故意安插王麟此等心志不坚、贪功冒进之人在禁军高位，以便将来行非常之事……”
赵楷的声音幽幽响起，在大殿中回荡。
“其心……可诛啊！”
他没有直指童贯！
却句句都在诛童贯的心！
将一个简简单单的“用人不当”，直接上升到了“故意安插，图谋不轨”的高度！
这比直接指控他谋反，还要阴狠百倍！
宋徽宗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童贯的身上！
是了！一定是这样！
否则，为何偏偏是童贯的人？为何偏偏是这个他最信任的奴才，举荐上来的人，要害他的性命？！
“砰！”
宋徽宗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那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扶手，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痕！
“不必会审了！”
皇帝的怒吼，带着无尽的羞辱与暴怒，响彻殿宇！
“童贯！”
“奴婢在！”童贯吓得魂飞魄散，重重叩首。
“你治下不严，用人不明，识人不清，险些酿成滔天大祸！即刻起，交出枢密院兵符，滚回你的府邸，给朕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剥夺了他所有的权柄！
宋徽宗的怒火却没有平息，他猛地转向赵楷，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疑，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倚重和信任！
“郓王！”
“儿臣在。”
“王麟一案，以及其背后所有牵涉之人，就由你全权审理！”
宋徽宗喘着粗气，指着殿中那摊烂泥般的王麟，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给你皇城司提刑印！”
“不必经三法司，不必报枢密院！给朕审！给朕查！”
“朕要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话音落下，内侍总管颤抖着从一旁的匣子中，捧出了一枚沉甸甸的玄铁大印。
皇城司提刑印！
见此印，如见官家！可先斩后奏，可调动皇城司一切力量！
这是天子授予的无上特权！
赵楷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帝王体温的玄铁大印。
入手冰凉，重逾千斤。
他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知道，从接过这枚印的这一刻起，他与蔡京、童贯这个盘踞在大宋朝堂之上，吸食国家血髓的“六贼”集团，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奴婢……遵旨……”
童贯失魂落魄，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架出了福宁殿。
殿内，彻底陷入死寂。
地上的王麟，呆呆地看着手持提刑印，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的赵楷。
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但王麟却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东西。
那不是审判。
是来自地狱的凝视。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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