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的后背又抽了一下，不是疼，是那种熟悉的、像有蚂蚁在皮下爬的警觉。他没动，依旧靠着断墙坐着，手里的扫帚柄轻轻点了点地，节奏不快，三短一长，跟老狱卒生前扫地时哼的调子一模一样。
纳兰清婉还是靠在他肩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其实她在数风里的灰——多少颗粒、从哪个方向来、有没有夹着火油味。她的团扇搁在腿上，扇面微微发亮，像块快没电的屏。
“东边，第三堵墙。”林骁声音压得低，几乎贴着她耳朵，“有人蹲了三天，饭不吃，水不喝，连屁都不放一个，要么是死的，要么是疯的。”
她睫毛都没颤：“飞燕阁查过，不像慕容家的人，也不像血衣楼余孽。气息藏得严实，热源只有一团，不动。”
“那就不是来杀我的。”林骁慢慢站起身，把扫帚柄夹在腋下，朝那边走，“要是想动手，早该动了。可他盯着我，像在等什么。”
他走得很慢，鞋底碾着碎砖，发出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地面，又像是在打拍子。走到离那堵塌墙还有五步时，他忽然停下，抬起脚，把一块焦黑的木片踢向墙角——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人藏身的死角。
墙后没动静。
林骁笑了笑，把扫帚柄往地上一杵：“老张教的歌，你听过？”
话音落，墙后的人动了。
一身黑衣，从头蒙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原本冷得像冰，可听见“老张”两个字时，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针扎了。
他缓缓走出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右手压在左袖口，显然是藏着家伙。
林骁没动，只把扫帚柄往前一递：“你是谁？”
黑衣人没接，反而单膝一弯，跪在地上：“孤鸿剑燕无影，北岭来。”
“孤鸿剑？”林骁挑眉，“三十年没出过山门的那把？”
“三十年前，我师父亲眼见你师父用扫帚打退七名刺客。”燕无影低着头，“他说，那不是扫帚，是剑。扫地的老张，不是扫地的。”
林骁的指尖在扫帚柄上敲了两下。
这是真的。
老狱卒当年从不提自己身份，连林骁都是从一块刻着“禁军统领张守义”的残牌上才拼出真相。而“扫地的老张，不是扫地的”这句话，是他和纳兰清婉在牢里说笑时随口编的暗号，从没对外提过。
他把扫帚柄往地上一插：“你来干什么？”
“来看一个人。”燕无影抬头，“一个打赢了机械巨兽、却把百姓扶起来的人。我师父临死前说，若天下还有人值得孤鸿剑出鞘，那就是他。”
林骁没笑，也没动。
过了两息，他忽然抬脚，把脚边一块半焦的砖头踢向对方面门。
燕无影没拔剑，只是一抬袖，袖口一抖，砖头碎成三块，簌簌落地。
“袖里藏锋。”林骁点头，“二十年没人使对。你师父是谁？”
“燕十三。”
“哦。”林骁眉毛都没动，“那个被你爹一剑穿心的燕十三？”
燕无影脸色一白：“你……知道？”
“我知道你爹是被慕容家收买的。”林骁盯着他，“也知道你师父死那天，你才十二岁，躲在棺材里听完了全程。”
燕无影的手攥紧了袖口，指节发白。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报仇。”林骁缓缓道，“是为了找个能让你出剑的理由。”
燕无影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腰间长剑，双手奉上：“孤鸿剑，愿为护民者鸣。”
林骁没接，反而从怀里摸出那块战术手电筒的残壳，打开夹层，取出一朵焦边的海棠花。
他把花递过去：“拿着。哪天你看见一个穿青衫、腰挂玉佩的人，替我递一朵。”
燕无影怔住。
“我不收手下，也不立山头。”林骁把扫帚柄从地上拔起来，“但你要真想干点事，就守着这城。谁敢动百姓，你就出剑。”
燕无影单膝跪地，接过那朵花，郑重放进怀里。然后他抬头：“我燕无影，今日起，孤鸿剑为骁卫暗锋。”
林骁刚要说话，忽然鼻子一动。
“不对。”他猛地转身，“风里有油味。”
纳兰清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粮铺那边，火势逆风烧。”
林骁二话不说，拔腿就冲。燕无影如影随形，两人一前一后，直奔东街。
粮铺已经冒烟了，火舌从后窗窜出来，黑烟滚滚。几个百姓在门口拍门，里头有孩子哭。
“不是意外。”林骁一脚踹开侧门，“火油泼过，三点同时起火。”
他刚冲进去，眼角一瞥，看见三个黑影从后巷闪出，正要翻墙逃。
“清婉！”他吼了一声。
团扇一转，一道气流猛地吹向火场，火势被压下一瞬。与此同时，燕无影人已不见。
下一秒，巷子里两声闷响，两个黑衣人倒地，手腕被剑气挑断，兵器落地。
第三人刚翻上墙头，林骁甩手一掷——那根扫帚柄如标枪般钉在他脚前，溅起一串火星。
那人回头，正对上林骁的眼睛。
他刚想跳，燕无影的剑尖已抵住他后心。
“慕容霸的人？”林骁走过来，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具。
那人冷笑：“你赢不了的，林骁。只要王朝还在，恨你的就不会死绝。”
“我知道。”林骁蹲下，盯着他，“所以我也不指望赢。我只负责——”
他一把揪住那人衣领，把他从墙上拽下来，摔在地上。
“——把你们一个个，再按回去。”
燕无影收剑入袖，看了眼地上的扫帚柄：“你这武器，还挺顺手。”
“老张的遗物。”林骁捡起来，拍了拍灰，“比剑好使，还能扫地。”
燕无影居然笑了。
火终于灭了，几个孩子被救出来，抱在母亲怀里直哭。老汉蹲在门口，看着烧塌的梁，直叹气。
林骁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塞他手里：“先修个顶，剩下的我回头让人送来。”
老汉哆嗦着手要跪，林骁一把扶住：“别跪，站着说话。”
他转身，看见燕无影站在巷口，手里还攥着那朵焦海棠。
“你还留着？”他走过去。
燕无影点头：“从没接过这么轻的信物。”
“它不轻。”林骁看着远处，“它压着一条命，一段路，还有——”
他话没说完，燕无影忽然抬手，剑未出鞘，袖风一荡。
一片焦叶从空中飘落，叶上钉着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
林骁眯眼：“还有人盯着。”
燕无影把海棠花收进内襟，按住剑柄：“我来守夜。”
林骁没拒绝，只把扫帚柄递给他：“插门口。老张说，扫帚立得正，鬼都进不来。”
燕无影接过，走到粮铺前，把扫帚稳稳插进砖缝。
风吹过来，扫帚轻轻晃了下，像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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