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王座上的嬴政，微微躬身。
“臣，有事启奏。”
嬴政定了定神：“老师请讲。”
苏辰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转过身，对着跪了一地的宗室老臣们，深深一揖。
“方才宗正大人所言，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苏辰一介书生，听了都觉热血冲头，义愤填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比那些宗室元老们还要激动。
“嫪毐此獠，身为阉宦，却不思报国，反倒秽乱宫闱，败坏人伦！此乃一罪！”
“身无寸功，竟窃居侯爵之位，招摇过市，骄奢淫逸！此乃二罪！”
“最可恨者，竟敢酒后狂言，口出‘假父’此等大逆不道之语，公然藐视王上，羞辱我大秦王室血脉！此乃三罪！”
苏辰每说一罪，声调便高昂一分，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满殿皆闻。
“似此等三罪并罚之奸佞小人，若不凌迟处死，夷其三族，国法何在！天理何在！”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宗室那边的人全都听愣了。
他们本来以为苏辰是太后的人，必然会为嫪毐开脱，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驳斥之词，谁曾想，他骂得比自己还狠，判得比自己还重！
就连宗正赢楷，那张紧绷的老脸都缓和了些许，看苏辰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敌视了。
这小子，还算分得清大是大非。
跪在地上已经吓得快要尿出来的嫪毐，更是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抢了自己女人的小白脸，为什么会第一个跳出来要致自己于死地？
吕不韦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苏辰，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果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辰已经表明立场，要和宗室站在一起的时候，他话锋猛地一转。
“只是……”
苏辰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百官，那眼神平静，却让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莫名地心中一凛。
“苏辰有一事不明。”
他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的嫪毐，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
“嫪毐，区区一介阉宦，一个跳梁小丑。他何来的胆气，敢在府中私蓄三千门客？他又何来的财力，能结交朝臣，贿赂官吏？”
“他那长信侯的爵位，是谁为他请封的？他那座奢华的府邸，又是谁为他赏赐的？”
苏辰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重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从几位与吕不韦过从甚密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
“一个蠢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蠢货，却被人当成了刀，而不自知。”
苏辰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众人眼中，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冰冷。
“敢问相邦大人，”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队列最前方的吕不韦身上，“您将此人送入宫中，是让他侍奉太后，还是……让他来搅乱我大秦朝纲的？”
轰！
这句话，比刚才的“假父”风波，还要惊悚百倍！
满朝文武，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滞了。
疯了！
这苏辰是疯了！
他竟敢……他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将矛头直指当朝相邦，权倾朝野的仲父，吕不韦！
吕不韦那双始终半开半合的老眼，骤然睁开，两道精光如电，死死地锁在苏辰的脸上。一股庞大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压得周围的官员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小子，是在找死！
他怎么敢？！
苏辰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山岳般的压力，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你吕不韦不是想借刀杀人，看我跟嬴政的笑话吗？好啊，我就把这把刀，重新塞回你的手里！
嬴政坐在王座上，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
这，才是他的老师！
敢与天公争高下，不向权臣让寸分！
“帝师慎言！”吕不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夫举荐嫪毐，是为太后解闷，何曾有过二心？你这般血口喷人，是何居心！”
“相邦大人误会了。”苏辰微微躬身，姿态谦卑，说出的话却愈发诛心，“苏辰绝无指责相邦之意。只是觉得，此事背后必有蹊跷，恐有奸人，假借相邦之名，行乱政之事，意图离间陛下与相邦的君臣之谊，其心可诛啊！”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朗声道：“如今，我大秦外有六国虎视眈眈，内有百越匈奴为患，正该君臣一心，同舟共济！岂能为一跳梁小丑，自乱阵脚，让天下人看我大秦的笑话？”
“依臣之见，嫪毐之罪，罪证确凿，理当严惩。但其背后主使，尚未查明。不如将此案暂交廷尉府，严加审问，务必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如此，方能给宗室一个交代，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宗室台阶，表示一定会查。又给了嬴政缓冲的时间，不必立刻处置嫪毐，丢王室的脸。
最妙的是，他把这个皮球，又狠狠地踢回给了吕不韦。
查？怎么查？
查到最后，必然会查到你吕不韦头上。
不查？那就是心虚，坐实了你吕不韦就是幕后主使！
吕不韦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铁青。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棉花里藏着的针，给狠狠扎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苏辰，第一次，将这个年轻人，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对手。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苏辰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宗正赢楷，再次一揖，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
“当然，宗室诸位王叔公心忧国事，忠心可嘉，也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为安抚宗室之心，彰显陛下仁德。臣，还有一小议。”
赢楷下意识地问：“何议？”
苏辰的笑容，愈发和煦，像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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