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块刨光的木料，触感温润，可他的眉头却紧紧锁着。
作坊里热火朝天，社员们干劲十足，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繁荣之下，悬着一把随时会掉落的利刃。
“工装夹具”。
“生产模板”。
这两个词，是他整个宏伟蓝图的基石。它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木工，而是精密机械的产物。一套合格的夹具，必须像磐石一样坚固，历经千百次的高速切削而毫厘不差。
这需要钢，一种远超普通铁器的特种钢材。
寻常的钢铁，在与硬木的每一次碰撞中，都会哀鸣着退让，磨损、变形。只要出现一丝一毫的误差，他所构想的标准化生产线，就会变成一个生产废品的笑话。
在这个连铁钉都按根计算的年代，特种钢材四个字，重如泰山。
林卫国想了很久。
他排除了所有常规路径，最终将唯一的希望，押在了一个名字上——那位曾对他青眼有加的文化局领导。
他明白，在这个世界，有些门，只有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而通往顶级技术和材料的门，钥匙就握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手里。
他决定，送一份无法被拒绝的厚礼。
那块他一直视若珍宝的紫檀木心边角料，被他请出了库房。整整三天，林卫国把自己关在屋里，伴着木屑的香气，一刀一刀，将自己对这个时代文人风骨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期盼，全部注入其中。
一套包含笔、墨、纸、砚的紫檀文房四宝，在他手中诞生。其雕工之精妙，气韵之古朴，足以让任何一位雅士动容。
随礼附上的，还有几页薄纸。上面没有奉承，只有他用最朴素的语言，描绘出的“标准化生产”的冰山一角。
这份厚礼，连同那份承载着工业革命梦想的构想，通过文化局领导的手，几经辗转，最终被送到了四九城西山一座清幽的小院里。
小院的主人，姓秦。
秦老，华夏第一代机械工程专家，曾远渡重洋留学德国，是共和国工业体系的奠基人之一。虽早已退休，不问世事，但他的名字，在整个重工系统，依然是一个传奇。他的门生故旧，遍布全国各大核心工厂，影响力深不见底。
林卫国本以为，这番操作，最多是能通过秦老的关系，批下来一些紧俏的普通钢材。
他低估了自己那份构想的份量。
更低估了一位为国家工业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对未来的渴望。
当秦老看到那几页纸上，关于“模块化”、“流水线”、“公差”的超前理念时，他那双看过无数图纸、见证过无数风云的眼睛，再也无法平静。
他没有收下那份贵重的紫檀木礼，而是派出了自己的警卫员，开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亲自将林卫国请到了西山。
小院里，松涛阵阵，茶香袅袅。
秦老一身布衣，满头银发，看上去就像一个邻家阿公。可当他听完林卫国关于“工装夹具”和“模块化生产”的完整阐述后，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是一种沉寂的火山，被瞬间点燃的磅礴气势！
他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让林卫国都感到心惊的光。那是发现新大陆的光，是毕生夙愿终得回响的光！
“好！”
秦老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好一个工业化、标准化！”
老人激动地站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伙子，你这个想法，要是能实现，对咱们国家整个工业体系的提升，将是不可估量的！”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卫国。
“你放心，钢材的事情，我亲自去跟我的老部下打招呼，给你申请一批最好的！军工级别的！”
林卫国的心脏，猛地一跳！
成了！
然而，还没等他脸上的喜悦完全绽放，秦老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兜头的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兴奋。
“不过……”
秦老重新坐下，紧锁的眉头，让院子里的气氛都为之一凝。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道：“要做你说的这种高精度、高强度的工装夹具，主体框架用特种钢没问题。但最关键的核心，是用来直接切削的刀头。”
“这个刀头，必须使用‘钨钢合金’来制造。”
“这种合金，硬度极高，耐磨性是特种钢的几十上百倍。但它的制造工艺极其复杂，咱们国家现在的产量微乎其微，全部，注意是全部，都用在了最顶尖的军工项目上。”
秦老看着他，缓缓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力。
“连我，恐怕都弄不到。”
钨钢合金！
这四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林卫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它不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座巍峨险峻、无法逾越的雪山，冷酷地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实现自己宏伟蓝图的道路上，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巨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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