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码头的晚风裹着铁锈味钻进衣领，王小六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掌心的汗还是洇湿了粗布。
他盯着阿强后颈凸起的骨节——那工人正弓着背，用铁钩戳开仓库侧门的锈锁，动作比白天在茶棚里约定的慢了半拍。
“阿强哥？”卓玛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挑破凝滞的空气。
少女裹着褪色的藏袍，发梢沾着码头的盐粒，此刻正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王小六注意到她右手无意识地攥紧经筒，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她预知前的习惯。
“咳。”阿强的喉结滚动两下，锁扣终于“咔嗒”落地。
他侧过身时，王小六瞥见他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和三天前在巷口被红卫兵用枪托砸出的淤青位置重叠。“今晚九点整，洪家的货船要运一批‘药材’。”阿强压低声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主控室在仓库最里间，钥匙...钥匙在值班员老周那儿。”他突然抓住王小六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但你们得快点，老周每半小时巡一次岗，上回我看见他腰里别着...”
“毒蝎。”小翠的声音从暗处飘来。
这姑娘不知何时绕到了仓库顶，月光顺着她盘起的发辫淌下来，照见她脚边蜷着的黑影——刚被打晕的巡逻兵，后颈插着半枚柳叶镖，镖尾绣着暗红蝎子。
她翻身跃下，靴跟碾过巡逻兵的钢盔，“洪家三太爷的书房挂着金漆毒蝎图，我在洪家住了十年，不可能看错。”
王小六感觉胸口的残片突然发烫，像有人拿烧红的铁条抵着心脏。
他想起昨夜山洞里影蛇脖颈的刺青，和这毒蝎的纹路有几分相似——难道洪家早和那些人勾连？
“卓玛。”豪叔的手掌搭上他肩膀，老拳师的体温透过粗布传来，“你说的杀气。”
卓玛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仓库外摇晃的探照灯。“像...像无数把刀扎进雪里。”她指尖按住太阳穴，“东南方最浓。”
“分路。”王小六脱口而出。
残片的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窜，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海浪声，“豪叔跟我去主控室，达娃带卓玛守后门，小翠和阿强清岗哨。”他转向小翠，后者正用匕首挑开巡逻兵的衣领，露出锁骨处同样的毒蝎刺青，“如果遇到洪家的人...”
“活的带不走。”小翠抬头，月光在她眼底碎成冰碴，“死的...我帮你们埋。”
达娃闷声应了句“好”，藏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拍了拍卓玛的肩，两人消失在仓库西侧的阴影里，脚步轻得像两片被风吹走的草叶。
主控室的门是铁皮做的，门缝里漏出昏黄灯光。
王小六贴着门板听了听，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轻响——老周在对账。
豪叔冲他点点头，屈指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门开的瞬间，豪叔的掌刀已经砍在老周后颈。
老周哼都没哼一声，瘫软着倒进豪叔怀里。
王小六反手锁门，目光扫过靠墙的铁皮柜——锁孔里插着半枚钥匙，和阿强描述的“黄铜、刻着船锚”分毫不差。
“文件在第三层。”阿强在茶棚里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
王小六拉开抽屉，最下层整整齐齐放着七本账簿，封皮都是簇新的枣红色。
他翻开第一本，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里面夹着的不是货单，是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绿军装，脖颈处的蛇形刺青格外刺眼。
“小六。”豪叔的声音像块沉下去的石头。
老拳师正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八点五十九分，“不对。”他转身时带起风，吹得账簿哗啦翻页，“老周的手表在他腕子上，刚才我摸过，是上海牌，走得准。”
警报声就是这时炸响的。
红灯在头顶疯狂旋转，刺得人眼睛生疼。
铁皮柜突然发出“嗡”的震颤，王小六这才发现柜底嵌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板——和他怀里的残片纹路如出一辙。
“撤！”豪叔拽着他往门口冲，手刚碰到门把便缩了回来——金属门把烫得能烙熟肉。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无数把锤子砸在水泥地上。
王小六透过门缝看见七道黑影，军大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统一的灰布制服——红卫兵。
门“轰”地被撞开。
白狼站在最前面。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疤。
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在他眼底凝成两把刀：“王少爷，别来无恙。”
王小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残片在胸口灼烧，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血脉里的轰鸣声，像有千军万马要破体而出。
但当他试图调动那股热流时，却像撞在棉花上——血脉之力被什么东西压着，压得他呼吸困难。
“五行锁魂阵。”豪叔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沉肃，“东南木，西北金，西南火...小六，盯着东南角！”
白狼的手指在身侧轻叩，红卫兵们突然散开，七人成北斗状站定。
为首的红卫兵举起步枪，枪托上缠着褪色的红布：“锁！”
王小六感觉有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了脖子。
他踉跄两步，后背抵上铁皮柜，残片的热度突然暴涨，烫得他差点叫出声。
卓玛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避开东南角！”
东南角站着个戴眼镜的红卫兵，此刻正举着本小红书念念有词。
王小六的右腿先于大脑动了——他想起昨夜山洞里那脚横扫，想起影蛇撞在洞壁上的闷响。
这一脚带着风声踢向对方膝盖，却在中途偏了三寸，踹在墙角的水泥柱上。
“咔嚓！”
石柱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地面跟着塌陷半尺。
锁魂阵的气势顿时乱了，戴眼镜的红卫兵惨叫着摔进坑里，步枪砸在铁皮柜上，火星溅到账簿上，瞬间腾起火苗。
“走！”达娃的吼声从后门传来。
王小六转头，看见卓玛正拽着达娃的藏袍，少女的脸白得像张纸，手指死死抠住达娃手腕。
达娃的藏刀已经砍断了铁门的锁链，门外的探照灯扫过来，照见更多红卫兵正从码头两侧包抄过来。
白狼的冷笑被火势吞没。
王小六看见他身后站着道模糊的身影，穿着洪家三太爷常穿的暗纹绸衫，手里攥着块和残片相似的青铜角——那身影冲白狼摇了摇头，转身消失在浓烟里。
“小六！”豪叔的吼声拉回他的注意力。
老拳师已经扛起昏迷的老周，撞开挡路的红卫兵。
王小六咬着牙冲过去，残片的热度顺着手臂窜到指尖，他一把抓起铁皮柜里的照片，转身时撞翻了算盘，算珠撒了一地，在火光里滚成暗红的血珠。
他们冲出仓库时，码头上的探照灯全亮了。
王小六看见二十步外的灯塔下，整整齐齐站着两排红卫兵，步枪上的刺刀闪着冷光。
更远处，码头出口的铁闸正在缓缓下落，闸口外停着三辆绿吉普，车灯大亮，照得人睁不开眼。
卓玛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他们...不止要码头。”
白狼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混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王小六摸了摸怀里的残片，热度依旧，但这次他感觉那热流里多了丝别的东西——像种子破壳时的锐痛，像火山爆发前的震颤。
“跑。”他说。
豪叔的手按在他后背上，推着他往前跑。
达娃的藏刀在头顶划出银弧，砍开挡路的红卫兵。
小翠的柳叶镖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在铁闸的控制箱上，火星四溅。
铁闸下落的速度慢了。
但王小六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他们冲出闸口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白狼的低语：“王少爷，下一站...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而在更远的黑暗里，有辆车的引擎声悄然启动，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像极了影蛇吐信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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