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之背靠岩壁,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照亮了额角的汗珠和紧抿的唇线。肋下的伤口经过简单的清理(用珍贵的少量旅人蕉水冲洗掉沙粒),此刻在火焰的烘烤下,灼痛感略微减轻,但每一次深呼吸依旧牵扯着皮肉,提醒他不久前那场生死搏杀的凶险。他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细长树枝,树枝顶端插着一大块被篝火烤得滋滋冒油、边缘焦黄的野猪肉。油脂滴落在火堆里,爆起细小的火星。
他没有看坐在几步外的李飞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食物和维持火堆上。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用树枝翻动着肉块,确保它均匀受热,熟透。油脂的香气愈发浓烈,腹中的饥饿感也如同苏醒的野兽,更加猛烈地咆哮起来。
李飞儿蜷缩在火堆的另一侧,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洗去了晕染的妆容,反倒显出几分清透的脆弱。她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失焦。胃部因为饥饿而阵阵绞痛,但当她目光偶尔扫过顾燕之手中那块硕大的烤肉,再联想到它不久前还属于那头狂暴的野猪,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便会翻涌上来,强行压下了食欲。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篝火中心烧得通红的木炭。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海浪永不停歇的叹息。昨夜游轮上的冰冷决裂,此刻被求生的残酷现实和这片荒岛的绝望寂静无限放大,形成一道无形的、厚重的壁垒。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甚至危险。
终于,肉块表面呈现出诱人的焦褐色,边缘卷曲,浓郁的肉香达到了顶峰。
顾燕之将树枝从火堆上方移开,滚烫的肉块冒着热气。他没有任何犹豫,也似乎感觉不到烫,直接用手撕下边缘一小块烤得焦脆的肉,塞进嘴里,快速咀嚼起来。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里只有食物带来的能量补充,没有任何品尝美味的闲情。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几口滚烫的肉下肚,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终于得到些许安抚,一股微弱但真实的热力开始从腹部向四肢蔓延。他撕下更大的一块肉,这次没有立刻吃,而是抬眼,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火堆对面的李飞儿。
“吃。”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之前递给她椰子时一模一样。没有解释,没有劝慰,只有生存的铁律——必须补充能量。
李飞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迎上顾燕之的目光。那双眼睛在火光下幽深锐利,没有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能正常运转。这种眼神刺伤了她残存的自尊。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扭开头。
但腹中那尖锐的绞痛和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她看到了顾燕之肋下那片被撕裂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的狰狞伤口。她想起了刚才丛林深处那恐怖的咆哮和撞击,想起了他浑身浴血冲出来的模样。他为了这块肉,差点送命。拒绝,是愚蠢的,是对他搏命付出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生命的轻贱。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她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微微颤抖,接过了顾燕之递过来的那块滚烫的烤肉。指尖传来的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但她紧紧抓住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块油脂四溢、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闭上眼,狠狠心,张开嘴咬了下去。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着盐分(海水浸泡?)、烟熏味和野物特有的、难以形容的膻气。强烈的生理排斥让她胃部一阵剧烈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行压抑着,强迫自己咀嚼,再吞咽下去。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喉咙,带来微弱的痛感,但一股实实在在的热流也随之落入了空荡荡的胃里。
她吃得极其缓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顾燕之不再看她,自顾自地撕咬着手中的肉块,速度很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篝火光芒边缘的黑暗。
食物的热量在冰冷的身体里缓缓扩散,驱散着虚弱。当最后一口带着韧性的肉艰难地咽下喉咙,李飞儿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席卷而来,但精神却奇异地清醒了一些。她抱着膝盖,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跳跃的篝火上,思绪纷乱。昨夜冰冷的话语,眼前残酷的生存,还有……他递来椰子和烤肉时,那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下,是否也隐藏着一丝……责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进食的顾燕之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投向浅湾之外,那片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海面。
李飞儿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动,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月光清冷,洒在靛蓝色的海面上,铺开一条碎银般的粼粼光带。就在那光带延伸的尽头,距离沙滩大约数百米远的海面上,一个模糊的、比周围海水颜色更深的阴影,正随着海浪的起伏若隐若现!
那不是礁石!礁石不会有那种相对规则的、带着棱角的轮廓!
顾燕之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迅速放下手中吃剩的骨头,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他毫不在意。他走到浅湾边缘,站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轮廓在月光的映照和海浪的涌动下逐渐清晰——那是一截断裂的、翻转过来的船体残骸!像是游轮上层甲板的一部分,边缘扭曲撕裂,金属在月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冰冷的光泽!
“残骸!”顾燕之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的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残骸意味着什么?可能有其他幸存者!可能有未被海水卷走的物资!食物、药品、工具……甚至通讯设备!
希望,如同一颗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荒岛上骤然亮起!
但紧随希望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残骸附近,是否已经有其他人捷足先登?那些丛林里的赤脚窥探者,是否也发现了它?
“留在这里,看好火。”顾燕之头也不回地对李飞儿命令道,声音斩钉截铁。他迅速弯腰,从火堆旁抄起那根之前用来挖掘沙坑的、一端被火焰燎得坚硬锐利的粗树枝,权当武器。然后,没有丝毫犹豫,他踏入了冰冷的海水中,朝着那截海面上的残骸阴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涉水而去。
李飞儿张了张嘴,那句“小心”卡在喉咙里,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她看着顾燕之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和涌动的海水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起伏的海浪中顽强地向目标靠近。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担忧紧紧攫住了她的心。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往燃烧的篝火旁缩了缩,目光死死盯着顾燕之消失的方向,又警惕地扫视着身后幽暗的丛林和岩壁。黑暗仿佛化作了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眼前这一小堆篝火,是唯一的安全孤岛。
海水冰冷刺骨,没过大腿。汹涌的潮汐力量拉扯着身体,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顾燕之紧握着手中的树枝,如同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全神贯注地对抗着海浪的推搡,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漆黑的海面。月光有限,海面之下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任何异常的波动都足以让人神经紧绷。
几百米的距离,在汹涌的海水中跋涉,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冰冷的海水浸泡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毫不停歇。
终于,他靠近了那截巨大的残骸。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它的庞大和破败。这是一块翻转的甲板结构,断裂处犬牙交错,裸露的金属框架扭曲变形,上面挂着断裂的缆绳和破碎的、难以辨认的装饰物碎片。海水在它周围形成紊乱的漩涡和暗流。
顾燕之绕着残骸游了小半圈,寻找着可能的入口或附着点。翻转的船体大部分浸没在水中,只有小部分拱起的结构露出海面。他抓住一根垂落的、湿滑冰冷的金属栏杆,尝试攀爬。金属在海水长期浸泡下异常滑腻,加上伤口疼痛使不上全力,几次都险些滑落。他深吸一口气,用尽臂力,猛地一撑,终于爬上了那湿滑、倾斜的金属表面。
月光下,这块残骸的平台显得格外空旷和诡异。脚下是冰冷的、带着锈迹和藤壶的金属甲板。他稳住身形,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视着这片狼藉的“孤岛”。
没有尸体。这让他心头微微一松,但警惕丝毫未减。目光所及,大部分是散落的、毫无价值的碎片:断裂的塑料椅子、被压扁的救生圈、缠绕成团的绳索、泡烂的织物……
突然,他目光一凝!
在残骸靠近边缘的一个凹陷处,一堆被海水冲刷堆积的杂物里,一个不起眼的、深橄榄绿色的物体半埋在缆绳和泡沫碎片下,只露出一角!
顾燕之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几步冲过去,不顾脚下的湿滑和倾斜,拨开覆盖的杂物。
那是一个厚重的、防水帆布材质的军用背包!虽然被海水浸泡得颜色发暗,表面沾满海藻和污迹,但整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拉链和卡扣都扣得好好的!
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他强压下激动,迅速检查背包。入手沉重!他抓住背包带,猛地将它从杂物堆里拖了出来。分量感十足!里面肯定有东西!
他毫不犹豫,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摸索着拉开了主拉链!
一股混合着海水咸腥、橡胶和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背包内部做了防水处理,但边缘仍有少量海水渗入。顾燕之的手探进去,首先摸到的是一卷粗实的尼龙绳。他迅速抽出扔在一旁。接着,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冰冷的金属物体。
他将其掏出。
月光下,一把通体乌黑、线条冷硬的军用匕首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刀鞘是坚固的工程塑料,卡扣完好。他握住刀柄,拇指一顶卡簧,“锵”一声轻响,一道冰冷的寒芒瞬间弹出!刀刃大约二十公分长,单面开刃,刀背带着锋利的锯齿,刀身靠近护手处,清晰地蚀刻着一个冰冷的字母与数字组合——“D7”。
顾燕之的眼神骤然收缩!这不是普通的生存刀!这规格,这标记……他猛地翻过匕首,在刀柄末端找到了一个同样蚀刻的、小小的、如同电路板符号般的三角形徽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这徽记……他见过!在一个高度机密的、关于海外某些私人武装安保公司的内部风险评估报告里!这些公司,背景复杂,行事狠辣,游走在灰色地带!
为什么“海神号”游轮的残骸上,会有带着这种标记的军用匕首?!这艘游轮上,到底搭载了什么人?或者,运送了什么东西?!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带来强烈的不安。他迅速将匕首插回刀鞘,目光再次投向背包内部。
接着掏出的东西更让他心头一沉:几块被防水铝箔紧密包裹的、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一个同样密封完好的、容量不小的军用水壶(晃动一下,里面还有液体!);一小卷急救绷带和一小瓶碘伏;一个打火棒(镁棒)和一小块引火用的碳布;甚至还有……一个用防水袋密封的、小巧的、带指南针的多功能生存哨!
物资!极其珍贵的生存物资!尤其是那壶水和压缩饼干!
但顾燕之脸上的凝重却远大于喜悦。他翻看着水壶和压缩饼干的外包装,上面没有任何生产标识和日期,只有同样的、冰冷的“D7”喷码。
他最后从背包最底层,摸出了一个用厚厚防水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他一层层剥开油布。
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如同小型对讲机般的设备。屏幕是暗的,侧面有一个明显的物理开关和一个充电接口。设备外壳一角,同样蚀刻着那个冰冷的三角形徽记和“D7”字样。
顾燕之尝试按下开关。屏幕毫无反应。没电了?还是海水泡坏了?
他掂量着这个冰冷的设备,眼神锐利如刀。这绝不是普通乘客会携带的东西。这背包,连同里面的武器和特殊装备,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这艘游轮上,存在着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他们的目的?他们的下落?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发现物资的短暂欣喜。这个岛,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他不再迟疑,迅速将匕首插在腰间皮带上(用撕下的布条临时固定),将水壶、压缩饼干、急救包、打火棒、哨子等小件物资塞进自己残破西装的内袋和裤兜。沉重的背包暂时无法带走,他将其重新拉好拉链,用力塞进刚才那个凹陷处的杂物堆深处,用缆绳和泡沫碎片仔细掩盖好。只留下了那把匕首和几块压缩饼干、水壶随身携带。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警惕地扫视了一遍残骸平台和周围漆黑的海面,确认没有异常,才小心翼翼地滑入冰冷的海水中,朝着浅湾的方向,奋力游回。
篝火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灯塔。当顾燕之浑身湿透、带着一身冰冷的海水气息和浓重的警惕重新踏上浅湾的沙滩时,李飞儿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燕之没有立刻走向篝火。他停在浅湾边缘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小小的营地,扫过李飞儿,最终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将紧握在手中的东西展示出来。
月光和火光共同勾勒出他掌心的物品:乌黑冰冷的军用匕首刀鞘,以及几块被防水铝箔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
李飞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食物!还有……武器?
顾燕之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海水的冰冷和沉重的分量,砸在寂静的沙滩上:
“找到些东西。”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黑暗,投向远处那片吞噬了残骸的幽暗海面,又仿佛穿透了海面,看到了更深、更令人不安的阴影,“但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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