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无处不在的痛。
像无数把锈蚀的小刀在骨头缝里刮，在烂掉的皮肉里搅。喉咙里堵满了腥咸的铁锈味，每一次本能的抽吸，都呛得整个胸腔炸裂般剧痛。温热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浸得身下冰冷的烂泥都带上了点残余的温度。
冰冷…黑暗…像是沉重的海草，缠上四肢百骸，要把他彻底拽入无边无际的死寂渊底。
爹…娘…火光…撕心裂肺的哭嚎…
赵家！赵家老狗！
最后一点微弱、被死亡阴影压得几乎熄灭的恨意火焰，在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顽强地、微弱地晃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点火星，刺得宁焱几乎溃散的瞳孔猛地一颤！
模糊的视线被血色糊着，看不清具体，但他本能地感知到了一种彻底的…消失。
那三个能轻易碾死他圣境长老、元丹高手…没了？
眼前似乎有三小堆模糊的…灰？
怎么回事？！
极致的茫然瞬间压倒了剧痛和濒死的恐惧。
赵家的人呢？龙血玉髓…
他像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极度嘶哑难辨的“嗬嗬”声，拼着最后一丝本能，被剧痛撕裂的手臂痉挛着，挣扎着，想要抬起哪怕一寸。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
视线死死钉在远处峭壁边缘那个模糊的青色光点上。
那是……
风似乎停了。
“小子。”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不是从耳朵里传来。是直接在他混沌的、剧痛眩晕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温和。清晰。平静得像在讨论饭后该不该散步。
却如同带着无法抗拒的穿透力，硬生生撕开了笼罩他意识的厚重绝望阴霾。
“想不想换个活法？”
换…活法？
宁焱的挣扎猛地顿住。
沾满血污和泥渍的脸艰难地抬起，涣散的视野透过额前粘稠的血痂，死死朝着那个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青色的身影悬在高处峭壁之外，背对着苍青的天幕，像是一抹贴在天地的、疏离的剪影。年轻。平静得过分。
就是他…弹了弹衣袖…
赵家三个高手就…化了灰？
无声无息。
碾死蝼蚁，也不过如此！
巨大的、完全超出理解的震撼洪流，瞬间冲垮了宁焱仅存的所有混乱思绪。
不是神！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股力量！这股能碾碎赵家、能碾碎那深仇大恨的力量！
绝望黑暗的深渊边缘，猝然闪现一道撕裂长空般的亮光！冰冷的海水疯狂退去！
一个念头如同疯狂的野草，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意识，点燃了被血与恨浸泡透的灵魂——
活下去！
拜师！抓住它！抓住这根比神还可怕的手指！
身体里骤然爆发出令人牙酸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
早已重伤垂死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起！沉重的身躯猛地从冰冷的烂泥血泊中硬生生拱起！
“呃…啊——！”喉咙被强行冲开的剧痛和血沫呛得他发出一声凄厉扭曲到非人的惨嚎！
他顾不上一切！
右臂断裂的骨头刺穿了肌肉，白森森地戳在血糊糊的破衣外。他仿佛感觉不到。仅存的左臂死死撑住烂泥地，拖拽着几乎只剩一口气的身体，一点点，一寸寸，向前艰难地挪动！
每一次挪动，断裂的骨头都在刺破组织摩擦！碎裂的内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蹂躏！烂泥混合着草屑、枯叶、自己的血，沾满全身！
血！更汹涌地从各处伤口，从嘴里狂喷出来！在他身下拉出一道猩红泥泞、惨烈到极致的路径！
目标清晰！
就是那个青影所立虚空下的位置！
视线因为剧痛和失血变得更加模糊发黑，血和泪糊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具体。
但他不管！
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执拗的念头在燃烧——爬到那里！跪下！拜师！
终于。
那染血的布鞋前方，触到了一块相对硬实的岩石地面。
像耗尽了生命最后一口油灯。
撑地的左臂猛地一软！
“噗通！”
宁焱的上半身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头上！额头狠狠撞击石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再次濒临溃散的边缘。
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但他硬生生用最后一点意念吊住了那口气！
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石面上！整个残破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扭曲痉挛，每一块骨头、每一丝肌肉都在哀鸣，却用尽最后的气力维持着一个跪伏的姿态！
被血糊住的喉咙里，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却带着绝境野兽般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字眼：
“求…求…前辈…！救…我…！教…我…！”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喉咙里剐过，带着血沫喷溅在石头上。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那姿态。那豁出一切、拖着残躯血路爬到面前的惨烈和执拗。那额头抵在石头上颤抖，渗下的血迅速染红一片的决绝。
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冲击力！
一直平静悬于高空虚影，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林玄的身影，如一片没有重量的青叶，无声飘落下来。
就落在宁焱磕头拜服的石块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没有风。青袍却自扬。
干净的布鞋纤尘不染，停在距离宁焱额头流出的、逐渐在石面扩散开的小小血泊边缘。
宁焱甚至能闻到对方青袍上一种极其清冽、仿佛能涤净一切的血污腥臊的、极其微弱的…空寂气味？如同绝地寒风。
林玄微微低头。
目光落在泥浆、血污混合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宁焱身上。
平静。
无悲无喜。
就像看一件被扔在路边的、残破沾满泥的玩偶。没有怜悯，没有欣喜。
只有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某个还算有硬骨头的虫子般的…小小兴味？
这种虫子…比神墟里的残骸…似乎稍微多了那么一丁点…可以称之为“活着”的东西？
也许？
他右手随意地从宽大的袍袖中探出。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干净得不似凡间之物。
没有任何蓄力，不带丝毫烟火气。就那么随意地屈起食指，虚虚点向宁焱粘满凝固血块的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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