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韩国,大将军府。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新郑城的檐角,仿佛一场暴雨将至。
府内,空气比铅云更加沉重,几乎凝固。
冰冷的石柱泛着幽光,巨大的铜鼎里,残香早已燃尽,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灰烬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铁锈味。
大殿正中,姬无夜的身躯如同一座肉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每一寸都在扭曲,暴戾的怒火从深陷的眼眶中喷薄而出。
啪!
一声炸响,撕裂了死寂。
他面前那张厚重的铁木案几,在他狂暴的一掌之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然爆裂。
木屑与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其中一块甚至划破了近侍的脸颊,那人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任由鲜血滑落。
“废物!”
姬无夜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通通都是废物!”
他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鄙夷。
“一个翡翠虎,夜幕的钱袋子,带着几十个精锐,就在这新郑城里,截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叛逃将领,结果呢?”
“结果他自己反被杀了!尸体都凉透了!”
“还有你,血衣侯!”
他猛地转头,凶戾的目光如刀子般,刮向阶下那抹刺眼的白色身影。
“你麾下的‘百鸟’,号称韩国最锋利的爪牙,去探查区区一个女子,竟然被人打得重伤,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了回来!”
“我夜幕的脸,我姬无夜的脸,都被你们这群废物,丢得一干二净!”
大殿之下,血衣侯白亦非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与周围的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神色却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阴沉。
在他身侧,曾经不可一世的墨鸦,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垂着头,连呼吸都带着一丝紊乱的虚弱,显然伤势极重。
“大将军息怒。”
白亦非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特有的阴柔与冰冷,轻易地穿透了姬无夜的怒吼。
“此事,确实蹊跷。”
“蹊跷?”
姬无夜发出一声短促的怒哼,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气。
“我看就是你们无能!”
“无能?”
白亦非缓缓抬眼,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一抹凛冽的冷光一闪而逝。
“翡翠虎的尸体,我看过。”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清晰。
“致命伤在心脏,一击毙命,伤口平滑,深浅分毫不差。这不是寻常武夫的蛮力,更像是一场精准的解剖。出招者对人体的构造,了如指掌。”
“至于重创墨鸦的那个女人……”
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墨鸦。
“根据墨鸦所言,她使用的功法,是以音律催动内力,无形无相,杀人于抚琴之间。这种手法,正是早已在江湖绝迹百年的墨玉阁功法。”
他顿了顿,将问题抛了回去。
“大将军,您觉得,能做到这两件事的,会是寻常的江湖势力吗?”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将姬无夜心头的滔天怒火浇熄了三分。
他不是蠢人。
蛮横与暴戾,只是他掌控权力的手段。
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许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今日召集夜幕所有高层,关起门来紧急商议,就是要彻底弄清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盲眼琴师”姬玉,和他那个神秘的夫人弄玉,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的意思是?”
姬无夜坐回主位,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耐的审问。
“根据现场残留的音律痕迹,以及那个盲人姬玉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白亦非的语调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怀疑,这两人,并非普通的江湖中人。”
“他们的手段,诡异莫测,行事风格,倒有几分……阴阳家的影子。”
“阴阳家?”
姬无夜粗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对于这个神秘的学派,他素来没什么好感。
“那群装神弄鬼的家伙,一向自诩方外之人,不问世事,为何会突然插手我韩国的政局?”
“这便不得而知了。”
白亦非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雪白的衣袖。
“或许,也与墨家的某些古老传承有关。毕竟,那个女人的功法,确实是墨玉阁的路数。一个消失的门派,一个避世的学派,同时出现,本身就值得玩味。”
姬无夜听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耐心正在迅速流失。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权谋家,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与敌人。
“阴阳家?墨家?我看未必!”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眼中重新燃起实用主义的精光。
“这些都太远了!”
“我们看看近的!”
“最近,秦国的相邦吕不韦,在河西动作频频,野心昭然若揭。而新郑城里,韩非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处处与我们作对,妄图推行他的什么‘法’,动我们的根基!”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具威胁性。
“依我看,这个姬玉,十有八九就是吕不韦暗中派遣到新郑的‘罗网’刺客!”
“‘罗网’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他们可以扮成商人,扮成学者,扮成一个瞎子又有什么奇怪!”
“目的,再清晰不过!就是为了搅乱我韩国政局,刺杀朝中重臣,为他秦国东出,扫清障碍!”
“罗网?”
白亦非对这个判断,不置可否。
他与罗网的“天字一等”杀手交过手,那些人的确狠辣、致命,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
但他们的行事风格,充满了铁与血的秩序感,与姬玉那种近乎天人合一、难以捉摸的手段,似乎并不完全相符。
一个追求极致的杀戮。
另一个,更像是在拨弄命运的琴弦。
双方各执一词,大殿内的气氛再次陷入僵持。
姬无夜代表着绝对的权力与政治阴谋。
白亦非则倾向于从更神秘、更江湖的层面去解读。
但无论过程如何争执,最终,他们在一个核心问题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这个名为姬玉的盲人琴师,和他那位精通音律的夫人弄玉,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小角色。
他们如同一颗投入新郑这潭死水中的巨石,掀起的涟漪,已经开始冲击夜幕这艘大船的根基。
他们能力深不可测,身份成谜,已经成了“夜幕”在韩国一个极大的变数和威胁。
“不管他是谁。”
姬无夜的眼中,那份残暴的杀意重新凝聚,变得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
“也不管他背后站着的是阴阳家,还是罗网。”
“既然成了我们的绊脚石,那就必须想办法,把他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一张针对姬玉夫妇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密,都要凶狠的无形大网,开始在夜幕高层的谋划下,于阴影之中,缓缓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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