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钰在温暖的被褥里沉沉地翻了个身。
窗外，冬日难得的暖阳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她缓缓睁开眼，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慵懒地躺在那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的放松。
十八年了……自从三岁那年进入无恨天，她的人生就被完全填满了，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修炼下度过，不停的打熬筋骨，冲击更高层的修为。
她就像被精心雕刻供奉在神坛上的玉像，不容有丝毫的瑕疵与懈怠。
即便是后来修为渐深，成为无恨天年轻一代的顶峰，成为了圣女，她也从未有过一天真正的轻松，虽说身体的疲惫可以通过丹药恢复，可心中的弦始终紧绷着。
她要维持那高高在上，清冷的形象，要处理宗门事务，平衡各方势力，更要时刻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挑战……她的心，从未真正地放松过。
直到此刻。
在这间简陋的陌生小屋，躺在这张普通硬板床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安宁，就如同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驶进了港湾，所有的风浪都融化在这片温柔里，不需要有的任何警惕，不需要任何伪装，她可以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简简单的睡个好觉。
她撑起身子，环顾这间小小的卧房，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几张桌椅木柜，以及一个尚未熄灭的火炉。
她的目光落在屋角的衣架上，那里挂着林诚几件平日换洗的衣衫，其中一件半旧的靛蓝色长衫，领口和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后背上更有一个被撕开的豁口。
一种连她都根本未曾预料到的情绪在心湖中悄然漾开，她几乎是鬼使神差般地走到衣架旁，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那件靛蓝色的长衫。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她心中一颤，竟爆发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是他回来了吗？她忙松开那捏着里衣的手，急切地走到门边，属于所谓圣女的矜持、冷傲，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迅捷和……迫不及待。
吱呀——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冬日明亮但清冷的阳光涌了进来。
门口站着的并未是林诚，而是是一个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在他手里还提溜着半扇剥好的肥羊肉。
汉子显然没料到开门的是个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当场愣住了，手里的羊肉都差点没提住掉地上，足足呆了好几息才猛地回过神来，“哎呦喂！这、这……您就是林大人新娶的夫人吧？瞧瞧我这眼神，该打该打！”
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黄牙，“林大人真是有福气啊！不但本事大，让咱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也能过安稳日子，连娶的媳妇都跟仙女儿下凡似的！啧啧，真是福气冲天喽！”
夫人？新娶的夫人？！
秦婉钰整个人都懵了，但她心底涌起的却不是被错认的羞恼，反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慌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情绪？
不等她开口解释，那络腮胡汉子已经说开了：“我是城东头卖羊肉的李三，这几年托林大人的福，城里太平多了，小偷小摸都没影儿了，我这生意也跟着越来越好啦，这不，眼看天越来越冷了，杀了几头肥羊，特意挑了最好的半扇送过来给林大人和您尝尝鲜！暖暖身子骨！”
他边说边掂了掂手中的羊肉，“大人他……不在家？”
她微微摇头，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柔和：“他……去州衙当值了。”
“哦！当差要紧，当差要紧！”李三了然地点点头，“夫人，这羊肉挺沉手的，您这细皮嫩肉的估计拿不稳，我帮您提进去放灶间！您指定个地儿就成！”
他倒是自来熟，也不等秦婉钰答应，就侧着身子挤进门，熟门熟路地拎着羊肉安置好。
“谢…谢谢。”
“夫人您太客气了，林大人对咱们这么好，都是应该的！”
他环顾了一眼这简陋的屋子，叹了口气，“唉，林大人是个好官，可是日子过得也是真清苦！您瞧瞧这屋子，您瞧瞧这摆设，再看看这衣服……”
他的目光落在衣架上的那件靛蓝色外衫上，“您看那袍子，破那么大一道口子，林大人愣是舍不得扔，穿着它来回当值好几回！要我说啊，大人这性子太倔，光知道护着咱们这些老百姓，自己是一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啊！这衣服破了就该让婆娘给补补，或者索性换件新的嘛！他这日子过得，简简单单，冷冷清清，看得咱们这些街坊邻居的都心疼！这回好了，您来了，林大人这身边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管着了……”
他絮絮叨叨又说了几句林诚如何如何清廉勤勉、袁州百姓如何如何感激之类的话，这才乐呵呵地抱拳告辞：“那夫人您歇着，羊肉您想着炖上，等林大人回来，小人再来拜见！”
门轻轻合上，李三的脚步声远去。
屋内再次恢复宁静。
秦婉钰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衣架上林诚那件衣服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温柔，悄然在她心中化开。圣女的身份、过往的骄傲、对陌生男子的冷傲，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她再次走到衣架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件靛蓝色的长衫拿了下来。
从抽屉里翻出了针线，然后——
一针一线，细细地缝补起来。
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可却格外认真。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无恨天圣女。
她只是一个……
在等心上人回家的普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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