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茶馆里，说书先生张三的故事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着一个缇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一张一模一样的告示，“啪”地一声贴在茶馆最显眼的柱子上。
满堂的喝彩声和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方才还津津有味听着《藏宝记》的看客们，此刻都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那张白纸黑字。
一个识字的茶客，一字一句地将告示念了出来。
“……凡线索经查属实，追回之赃款，以一成酬谢举告之人！”
“轰！”
人群炸了。
如果说之前的故事是饭后谈资，是虚无缥缈的梦，那么这一成的赏金，就是一柄沉重的铁锤，将梦境砸得粉碎，露出了里面黄澄澄、血淋淋的现实！
人们不再是听故事的看客，他们变成了潜在的寻宝者，变成了互相审视的猎人。
这股疯狂的浪潮，比故事本身传播得更快，更猛烈。
告示的内容被无限放大，迅速传遍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说刘成把金子藏在自家井里，有人说他把珠宝缝在戏服里。
这些原本只是笑谈的故事，此刻都成了值得推敲的线索。
“砰！”
城南一处巷子里，两个汉子为了墙角的一块松动的砖头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只因有人传言，刘成就喜欢把金条塞在墙缝里。
一个妇人尖叫着从邻居家跑出来，衣衫不整，嘴里大骂着对方是强盗。
她的邻居只是想进去看看她家那个据说传了三代的咸菜缸，是不是和故事里说的一样。
整个京城的社会秩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这股狂热的情绪，像一团无形的火焰，炙烤着每一个帮刘家藏匿了财物的人。
他们现在出个门，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是平日的寒暄，而是充满了探究、怀疑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们怀里的银子，箱底的珠宝，夹层的地契，都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刘府之内，气氛已是冰点。
刘夫人听着管家忠叔哆哆嗦嗦的汇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她原本对那些市井流言不屑一顾，可当“一成赏金”这四个字传进耳朵里时，她才真正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终于明白了。
那个叫林舟的年轻人，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些死物，不是宝藏。
是人心。
“快！忠叔！快去！”她抓住忠叔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告诉他们，告诉所有帮忙的人！就说……就说事成之后，我给他们双倍的好处！不，三倍！让他们稳住！千万不能乱！”
忠叔苦着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可刘夫人心里清楚，这份许诺，在皇城司那白纸黑字的告示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皇城司，望楼之上。
林舟凭栏而立，悠闲地喝着茶，将京城各处的骚动尽收眼底。
风从高处吹过，带着底下人间的喧嚣与狂热。
赵月儿站在他身后，面露忧色。
“林舟，这样下去，会不会事态失控？已经有人为了捕风捉影的传闻大打出手了。”
“失控？”
林舟放下茶杯，轻笑一声。
“公主殿下，人性本就关在笼子里，平日里循规蹈矩，不过是因为没有打开笼门的钥匙。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释放贪婪的借口，给了他们一把钥匙而已。”
他指了指下面街道上一个正鬼鬼祟祟打量邻居家院墙的男人。
“你看，现在该恐慌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口袋里揣着别人钱财，却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变成了饿狼的人。”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赵月儿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京城一处破落的院子里，刘夫人的远房表侄王五，正坐立不安。
他是个街面上混日子的无赖，靠着一点亲戚关系，从刘家弄来了一箱珠宝代为保管。
此刻，那箱珠宝就藏在他的床底下，可他却觉得那箱子滚烫无比，几乎要将整个屋子都点燃。
刘夫人的许诺还在耳边，但那只是虚无缥缈的画饼。
皇城司的赏金，却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他走出屋门，想透口气，却看到隔壁的张屠户，正拿着一把剔骨刀，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家院子。
王五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
傍晚时分，狂热了一天的京城渐渐被暮色笼罩。
一个戴着斗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皇城司的侧门。
这里比正门要冷清许多，只有两个站岗的缇骑。
那人影在门口的阴影里来回徘徊，脚步迟疑，似乎在做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牙，快步上前，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咚，咚咚。”
开门的缇骑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侧了侧身，让出一条路。
但当那人影低着头匆匆走进去时，缇骑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一个叛变者，出现了。
林舟的总旗公房里，烛火摇曳。
他并没有去见那个主动上门的举报者，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一名手下快步走入，恭敬地禀报：“总旗大人，人已经带到偏厅，都招了。”
赵月儿站在一旁，秀眉紧蹙，很是不解。
“你不去亲自审审吗？这可是第一个突破口！”
林舟正拿着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修着自己的指甲，闻言头也不抬。
“审什么？他能知道多少？”
他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烛光在他的眼眸里跳动。
“一个人的背叛，不算什么。”
“我要的，是一场雪崩。”
他放下小刀，终于抬眼看向赵月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让消息再飞一会儿。”
“让刘夫人的恐惧，达到顶点。”
“让所有拿着她钱的人，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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