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琏来了，”吴孟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名册统计之事，暂且交给旁人。本指挥这里，有一件要紧差事，非你亲自去办不可。”
李若琏微微一怔，随即肃然道：“请大人示下！卑职万死不辞！”
吴孟明走到他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陛下有密旨……着你，严密监视成国公朱纯臣府邸！尤其是……其与兵部尚书张缙彦之间的往来！务必查明，他们究竟在密谋何事！”
“监视成国公？还有张尚书？”李若琏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卑职遵命！只是……此事牵涉重大，人手方面……”
吴孟明果断挥手：“北镇抚司上下，所有人员、资源，随你调用！记住，你挑选的人，必须绝对可靠！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李若琏心中一凛，抱拳沉声道：“卑职明白！定不负陛下与大人所托！”
离开指挥使值房，李若琏快步回到自己的公廨。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沉声喝道：“来人！”
一名当值的校尉立刻出现在门口：“佥事大人！”
“都进来！”李若琏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脚步声杂沓，十几名精干的锦衣卫校尉、小旗迅速涌入不大的公廨，肃立待命，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李若琏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每个人的脸，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森然的寒意：“听着！现在有一桩绝密差事，干系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略作停顿，确保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压力，“目标——成国公府！我要你们立刻行动，动用一切手段，给我把成国公府所有下人的底细——身份、籍贯、亲眷、同乡、常去之处、嗜好——查个底朝天！一个都不许漏掉！”
“然后，”李若琏的声音更冷，“找到他们的亲戚，同乡，朋友！找个由头，请他们出来！喝酒、赌钱、逛窑子……随你们用什么法子！本官只要一样东西——撬开这些人的嘴！从他们口中，掏出成国公府里，尤其是他朱纯臣本人，最近到底在搞什么鬼！听明白没有？！”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屋瓦，随即又立刻压低下去。
李若琏眼眸微阖，最后补充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都给我把招子放亮，嘴巴闭紧！此事若泄露一丝一毫……”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凛冽杀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脖颈一凉。
“卑职明白！定不负使命！”众人凛然应命，随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迅速散去，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暖阁的烛火在朱由检深沉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两簇幽暗而执拗的光。
窗外，京城巨大的轮廓蛰伏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下，死寂无声。
这死寂深处，无数暗流正悄然交汇、涌动，裹挟着倾覆与新生的力量，无声咆哮。
大明王朝最后半个月的倒计时，每一秒都伴随着刀锋刮过骨头的轻响，冰冷刺耳。
……
三日的期限，像勒在脖颈上的绞索，终于绷紧。
吴孟明踏着紫禁城清晨湿冷的石阶，走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乾清宫，手中紧紧攥着的，不是奏章，而是一份重逾千钧的“罪证”——经过近乎刮骨疗毒般清查得来的锦衣卫最新名册。
名册的硬壳封面被他的汗水浸得微潮，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双臂之上，也压在他的心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
乾清宫的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驱不散的却是帝王眉宇间凝结的严霜。
朱由检端坐于御案之后，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当吴孟明将那本凝聚着三日不眠不休、甚至可能招致无数明枪暗箭的名册，双手高举过顶，由王承恩转呈至御案时，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朱由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翻开了名册。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墨迹尚新的名字、职衔、籍贯……越看，那平静的表象下，翻涌的怒意便越是汹涌。
名册上，那象征着帝国最锋利爪牙的锦衣卫，曾经引以为傲的“十五万”之数，此刻如同阳光下破裂的泡沫，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残骸——实额不足五万！
“呵……”一声短促、压抑、却又蕴含着滔天怒火的笑，从朱由检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猛地将名册重重拍在御案上，沉重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吴孟明的心也随之狠狠一沉。
“好！好一个指挥使！当真是好得很啊！”朱由检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阶下跪伏的吴孟明。
那眼神里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洞悉一切、近乎毁灭的冰冷审视。
“十五万？十五万锦衣卫？！朕的大明，就靠这不足五万的残兵败将，去抵挡李闯的百万虎狼？去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魑魅魍魉？！”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吴孟明的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在光洁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早已预料到帝王的怒火，此刻唯有将姿态放到最低：“臣……臣万死！监管不力，致使卫所糜烂至此，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责罚！”
他不敢辩解，任何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朱由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御案边缘，俯视着阶下颤抖的身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万死？死一万次也填不上这十万名额的窟窿！朕问你——”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十万空饷，这十年如一日吸食我大明骨血的蛀虫，都吃到哪里去了？！你这个指挥使……又吃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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