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的白蜡烛烧到半截,灯芯“噼啪”爆响一声,惊得张长老的烟杆差点掉在地上。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和纸钱的焦味,烛光在灵堂里摇曳,映出一张张凝重的脸。
老律师的黑皮箱锁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陆文斌盯着那枚黄铜锁,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在陆涵涛床前接过的牛皮纸袋还揣在怀里,此刻正隔着粗布衫蹭得他心口发烫,仿佛母亲的名字正从纸中渗出,灼烧他的血肉。
“时辰到了。”老律师的声音像冰锥扎进灵堂的寂静里。
他指尖抚过锁扣,“咔嗒”一声打开箱子,取出泛黄的羊皮纸。
皮革的陈旧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带着潮湿与岁月的尘埃。
李长老凑过去,老花镜滑到鼻尖:“这是......”
“陆涵涛先生于上月十五亲笔签署的遗嘱。”老律师展开纸张,烛火突然晃了晃,照得字迹忽明忽暗,仿佛那些墨痕也在挣扎着诉说真相。
“轰”地一声,灵堂炸了锅。
张长老的烟杆“当啷”砸在供桌上,烟灰簌簌落进未燃尽的纸钱里;李长老的手攥住香案边缘,指节发白;陆志坚“腾”地站起来,脸上的肥肉抖得像筛糠:“放屁!他娘当年是码头洗衣服的野女人,算什么发妻?”
陆文斌的指甲掐进掌心,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
三天前他在牛皮纸袋里摸到的那张薄纸,此刻在怀里烧得他皮肤发烫——那是母亲陈月如的死亡证明,死亡地点写着陆家祖宅后院,死亡原因“产后血崩”。
原来父亲早把一切都藏好了。
老律师从皮箱底层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盖着港英政府的钢印:“这是民国三十七年陆陈两家的婚书,陈月如女士与陆涵涛先生的结婚登记档案,以及陆文斌先生的出生证明。”他推了推眼镜,“若有质疑,可明日去中环登记处调档。”
陆志坚的脸瞬间煞白。
他死死盯着那叠文件,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供桌上的茶杯砸向陆文斌:“野种也配进宗祠?就算你是嫡子,陆家祠堂的门槛你跨不过去!”
茶杯擦着陆文斌耳际飞过,砸在身后的白墙上,瓷片溅到林猛脚边。
林猛握紧腰间的扳手,指节泛白——这个跟着陆文斌三天的死士,此刻像座黑铁塔挡在他身前,连呼吸都沉得像闷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陆文斌按住林猛的胳膊,目光扫过满屋涨红的脸:“今晚子时,我带林猛进宗祠。”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阿水叔,麻烦你带我们走后巷。”
阿水叔正蹲在角落抽旱烟,烟锅子突然“滋”地灭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后巷的狗我喂了三天,今晚该睡熟了。”
子时三刻,陆家村的月亮像块冷玉吊在祠堂飞檐上,寒气从瓦缝间渗下来,落在肩头。
林猛背着陆文斌翻过矮墙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小时候他总蹲在祠堂外,隔着门缝看陆志坚跟着陆涵涛上香,檀烟混着陆志坚的笑声,刺得他眼睛生疼。
“小心台阶。”阿水叔的声音从墙根传来,他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半块馒头,馒头的麦香混着夜露的湿气,“西厢房的巡逻队每刻钟转一圈,现在刚走。”
林猛放轻脚步,靴底几乎没沾地,只有偶尔踩碎枯叶的细响。
祠堂正厅的香案上,十八盏长明灯闪着幽光,牌位上的“陆氏列祖列宗”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仿佛祖先的目光正透过木纹注视着他们。
陆文斌跪在蒲团上,指尖按在香案边缘的泥印里——那是他特意带来的印泥,温热而黏稠,“咔”地一声,红色的指纹便嵌进了百年老木。
“走。”林猛扯他衣袖,声音像石头撞石头。
两人翻出祠堂时,东厢房传来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阿水叔的旱烟锅子在墙根闪了闪,又灭了。
第二日宗族大会,陆家村晒谷场挤得水泄不通。
陆志坚站在石磨上,脖子粗得像鹅:“就算他进了祠堂,咱们陆家的村长也轮不到野种坐!”他踹翻脚边的竹筐,花生“噼里啪啦”滚了一地,几个壮汉撸着袖子冲过来,为首的牛二挥着拳头,却在离陆文斌三步远的地方定住了——林猛不知何时站在陆文斌身侧,扳手在掌心转得呼呼响,金属的寒光在阳光下闪烁。
牛二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拳头慢慢垂下来:“文...文斌哥。”
“都退下!”林猛低喝一声,声如闷雷。
五个壮汉同时打了个寒颤,倒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竹椅。
陆文斌往前迈了一步,晒谷场的嘈杂声突然静了。
他望着台下参差不齐的人头,想起昨夜祠堂里陆涵涛的牌位——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西装站在浅水湾,浪花打湿了裤脚,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锋芒。
“我娘是陆涵涛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声音不大,却像钉子钉进石板,“我是陆家嫡子。今日站在这里,不为争一口气,只为让陆家村的水更清,田更肥,孩子们能上更好的学。”
李长老咳嗽两声,扶了扶眼镜:“既然遗嘱和婚书都在,按族规,三日后正式选举,候选人陆文斌、陆志坚二人。”
陆志坚的脸涨成猪肝色,他狠狠瞪了陆文斌一眼,拂袖而去。
人群渐渐散了,阿水叔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趁热吃,你娘当年最会做的糖糕。”
当晚,陆文斌跟着阿水叔进了村东头的老屋子。
木梁上的蛛网被风掀起,露出墙根的青石板——阿水叔用锄头一撬,半人高的木箱露了出来。
箱底压着本旧族谱,泛黄的纸页间,“陆涵涛妻陈月如”几个字力透纸背;最下面是张红绸包着的婚书,墨迹未褪,还能闻见当年的朱砂香。
陆文斌的手指抚过婚书上的红印,突然想起陆涵涛咽气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原来那些没说完的话,都藏在这口老木箱里了。
“文斌啊。”阿水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当年你娘生你时,我守在产房外。她疼得直撞墙,还念叨着‘给孩子取个好名字,要文质彬彬的’。”他用烟杆敲了敲族谱,“现在血统明了,这村长之位,该是你的。”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婚书上。
陆文斌把婚书揣进怀里,那里还装着祠堂香案上的泥印、母亲的死亡证明,以及三天前父亲咽气时那句没说完的“别信他们”。
他站在漏风的老屋里,望着窗外渐起的星子,突然笑了——明天该去张婶家坐坐了,她家小儿子该上中学了;王伯的鱼塘总被水蛇搅,得找林猛去清一清;还有村头的破桥...
夜风吹得窗纸“哗啦”响,陆文斌摸了摸怀里的婚书,转身走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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