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胖子掀起的风暴，比任何人预想的都来得更快，更猛！
第二天一早。
安和县的供销社门口，就被人用大字报贴满了！
《警惕！黑心作坊为牟利，竟用废铜烂铁造电机！》
《来自市电机厂专家的郑重提醒：购买“红星牌”电机，等于在家中安放定时炸弹！》
这些大字报，用最刺眼的墨汁，写着最恶毒的诅咒。
内容详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说红星厂没有一个合格的技术员！
说他们用的漆包线，都是从废品站淘来的，绝缘漆一通电就化！
说他们的轴承，是老师傅用手敲出来的，转起来跟拖拉机一样响！
更要命的是。
市电机厂那款老掉牙的“先锋牌”电机，价格牌子直接从一百块，换成了七十块！
降价三成！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安和县城炸开！
普通老百姓，可分不清什么技术垄断，什么商业战争。
他们只认最朴素的道理。
国营大厂的东西，便宜了三十块钱！
那个村办小厂的东西，贵，而且听说会爆炸！
买哪个？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
红星机械厂。
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负责销售的王卫国，像一只被热锅烫了脚的蚂蚁，在周解放的办公室里团团乱转。
他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厂长！完了！全完了！”
“我今天跑了一上午，一个单子都没签到！”
“之前几个有意向的公社，现在全都躲着我走！电话都不接了！”
“钱胖子太狠了！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通红着眼睛，指着外面。
“工人们也都慌了神了！”
“都在传，我们厂马上就要倒闭了！”
“厂长，您快拿个主意吧！我们……我们也降价吧！就算不赚钱，也不能让钱胖子把市场全抢走了啊！”
办公室里，几个车间主任和李铁牛也都一脸凝重。
钱胖子这套组合拳，打得太重了。
价格战，是釜底抽薪。
舆论战，是诛心！
谁都看得出来，再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星期，红星厂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名声，就会彻底臭掉！
然而。
周解放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王卫国说的那些事情，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厂长！”
王卫国急得都快哭了。
周解放这才缓缓放下报纸，抬起头，看了看一屋子焦虑的脸。
他笑了笑。
“慌什么？”
“钱胖子又是降价，又是泼脏水，说明什么？”
“说明他怕了！”
“他一个国营大厂的厂长，被我们一个村办小厂，逼得像个疯狗一样乱咬人。”
“你们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厂长怎么还笑得出来。
周解放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车间里那些窃窃私语、人心惶惶的工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跟钱胖子打价格战？我们打得起吗？”
“他亏得起十万，我们亏得起一万吗？”
“我们要是跟着他降价，才是真的进了他的圈套！不出一个月，就得被他活活耗死！”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
“他有钱，我们有别的！”
“从今天起，我们不谈价格，只谈一件事！”
周解放一字一顿地说道。
“质！量！”
“他不是说我们的东西是炸弹吗？”
“好！那我们就造出全中国最结实，最耐用，最不可能坏的电机！”
“我要把我们厂的每一个产品，都打造成我们的活广告！都变成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扇在钱胖子的脸上！”
说完，他看向李铁牛。
“铁牛！你马上去给我找人，在车间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给我打造一个玻璃柜子！”
“要最好的玻璃！要带锁！要所有路过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铁牛一头雾水：“厂长，要柜子干啥？放奖状吗？”
周解放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不。”
“放耻辱！”
第二天。
一个崭新的，擦得锃光瓦亮的玻璃柜，就矗立在了红星厂主车间的正中央。
工人们围着它，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厂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质检小组的几个人，在周解放的亲自带领下，表情严肃地走进了车间。
他们手里，拿着一个零件。
那是一个刚刚加工好的轴承。
带队的技术员王建，将那个轴承高高举起。
“这个轴承，是刘师傅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人群中的一个老师傅身上。
刘师傅，五十多岁，是厂里手艺最好的钳工，干了一辈子活，从没出过差错。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站了出来。
“王技术员，我这零件……有问题？”
王建点了点头，拿出一个游标卡尺，当着所有人的面，卡在了轴承上。
“刘师傅，按照我们最新的图纸标准，这个轴承的内径公差，不能超过0.em02毫米。”
“而你这个，超了0.01毫米。”
刘师傅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这……这才一丝啊！比头发丝还细！根本不影响用啊！”
在过去，这种误差，根本就不算事儿！
周解放走了过来，从王建手里拿过那个轴承。
他看着刘师傅，也看着所有的工人。
“不影响用？”
“刘师傅，我问你，这个轴承如果装进电机，转速高了，会不会比正常的轴承更容易发热？”
刘师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是会热一点。”
“发热了，润滑油是不是会消耗得更快？”
“是……”
“润滑油没了，轴承是不是会磨损？会产生更大的噪音？”
“是……”
“磨损到一定程度，轴承会不会卡死？电机是不是会瞬间抱死，烧毁线圈？”
“会……”
周解放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
“如果这台电机，是装在咱们县粮库的风机上！就因为你这0.01毫米的误差，电机烧了，粮库着火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你来负？还是我来负？！”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刘师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比头发丝还细的误差，竟然会带来这么可怕的后果！
周围的工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鸦雀无声。
周解放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亲手打开了那个玻璃柜的锁。
他将那个轴承，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柜子最中央的红色绒布上。
然后，他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卡片，插在旁边。
卡片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几行字。
【次品名称：Y-100型电机轴承】
【生产人：刘爱国】
【问题：内径超差0.01毫米】
【潜在后果：烧毁电机，引发火灾】
做完这一切，周解放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玻璃柜重新上锁。
“从今天起，这个柜子，就叫‘耻辱柜’！”
“每天质检出来的所有不合格零件，都会被放进这里！”
“谁做的，叫什么名字，会造成什么后果，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什么时候，这个柜子里面是空的，我们红星厂，才算是真正的站起来了！”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个“耻辱柜”。
那个小小的轴承，在灯光下，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每一个人。
刘师傅，那个干了一辈子活，受人尊敬的老师傅，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看着柜子里的那个零件，看着自己的名字，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比打他一顿，骂他一顿，还要难受一百倍！
这，就是诛心！
然而，这还没完。
周解放紧接着又宣布了第二项改革。
“李铁牛，再去找人，给每个生产小组旁边，都立一块大黑板！”
很快，一块块涂着黑漆的木板，被立在了各个生产小组旁边。
周解放亲自拿着粉笔，在上面画上了表格。
【第三生产小组】
【今日任务：轴承座加工，50件】
【已完成：0件】
【合格率：%】
【技术难题记录：无】
他对着所有小组长说道。
“从今天起，每个小组的生产进度，都要实时地写在这块‘生产看板’上！”
“你完成了多少，合格了多少，碰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全都给我写上去！”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哪个小组干得快，干得好！哪个小组在拖后腿！”
“每天下班，评比一次！第一名的小组，全员奖励一斤肉票！最后一名的小组，给我把整个车间的地都扫了！”
如果说，“耻辱柜”是一把插在每个人心头的尖刀，逼着他们不敢犯错。
那么这个“生产看板”，就是一根甩在他们身后的鞭子，抽着他们拼命往前跑！
一个让你不敢犯错，一个让你不敢偷懒！
这两个在这个时代堪称惊世骇俗的管理工具，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地切开了红星厂身上“差不多就行”、“得过且过”的顽疾！
技术员王建，全程跟在周解放身后。
他看着“耻辱柜”前，刘师傅那张羞愧欲绝的脸。
他看着各个小组长，围着“生产看板”，紧张地商量着今天的生产计划。
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
原来……工厂还可以这么管！
原来……质量还可以这么抓！
这比任何思想教育，任何口号动员，都来得更直接，更有效，更震撼！
他看着周解放的背影，眼神里，除了敬佩，更多了一种狂热。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与一个工厂的生产。
而是在亲眼见证一场，前所未有的，伟大的工业管理革命！
他飞快地跑回办公室，拿出那个厚厚的笔记本，开始疯狂地记录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要把周厂长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刻进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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