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岩是被冻醒的。
不,更准确地说,他是被一种介于“冰锥刺骨”和“烈火焚身”之间的诡异痛楚折磨醒的。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海深处,又被无形的巨手一点点拽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无数冰渣,刮擦着脆弱的喉咙和肺腑。四肢百骸里,那股来自寒髓碎片的极致寒意并未消散,反而像无数根细小的寒针,在他血脉经络里疯狂流窜、攒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遍布全身的抽搐性剧痛!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好半天才聚焦。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霉味、汗臭、劣酒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年沉淀”气息。屋顶是几块歪斜开裂的木板,糊着厚厚的油腻蛛网。身下是硬得硌人的破木板床,勉强铺着几层发黑发硬的干草。
这是老黄的窝棚。玄霄宗外门茅房区域边缘,一个靠着山壁搭起来的、勉强能遮风避雨(其实基本不能)的破烂草棚。棚子里杂乱堆满了各种破烂:断裂的扫帚、豁口的粪桶、不知名的兽骨、一堆散发着怪味的烂草根……以及角落里那个油腻发亮、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咸菜瓮。
陆青岩想动一下,身体却像被冻进了一块巨大的冰坨子里,沉重僵硬,不听使唤。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醒…醒了?”一个沙哑如同砂纸磨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青岩艰难地转动眼珠。
老黄就坐在他那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第四条腿用一块石头垫着),背对着他,佝偻着腰,正就着棚子缝隙透进来的昏暗天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什么?
那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蓝色幽光!
是寒髓碎片!
鸽卵大小,被老黄用两根枯枝般的、指甲缝黢黑的手指捏着,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油腻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正极其细致、极其缓慢地擦拭着它表面的灰尘(或者压根就没有的灰尘)。
陆青岩眼睛瞬间瞪圆了!这老东西!他果然知道!那碎片真的在自己身上?!
“嗬…咳…老…老黄头…”陆青岩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老黄动作没停,依旧专注地“擦拭”着那点幽蓝,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浑浊的老眼眯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啧啧…好东西啊…就是太凉…冻得老头子的鸡爪都麻了…”他甩了甩捏着碎片的那只手,动作僵硬,似乎真的被冻得不轻。
“这…这是…我的……”陆青岩努力想表达寒髓碎片是被迫进入自己体内的,自己根本不想偷。
“你的?”老黄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老眼瞥了陆青岩一眼,带着浓重的鄙夷,“你撒泡尿照照,冻得跟腌了八百年的老腊肉似的,这宝贝疙瘩能是你的?它在老头子手里才叫物尽其用!”他炫耀似的晃了晃那点幽蓝,“瞧瞧!多润!多凉快!”
陆青岩气得喉咙一甜(也可能是冻的),差点又是一口血(或者冰碴子)喷出来。“它…它钻…钻我脑袋里了…”他试图解释。
“钻你脑袋?”老黄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一脸震惊,“哎呀呀!那更不得了了!这宝贝疙瘩有灵性啊!看你小子脑袋空,主动钻进去给你填点东西?啧啧,傻人有傻福!以后你就是个有内涵的冰疙瘩了!”
陆青岩:“……”他感觉自己再跟这老混蛋说下去,不用冻死也要被气死。
就在此时,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流猛地从胸腹间窜起!比之前的痛苦更加剧烈!仿佛五脏六腑瞬间被冻结、撕裂!陆青岩身体猛地绷直,如同离水的虾,“嗬嗬”地剧烈抽搐起来,眼珠暴突,脸色瞬间由青蓝转为死灰!
“哎哟!挺尸了?!”老黄怪叫一声,终于不再摆弄那寒髓碎片。他把碎片随意往旁边一个豁口的破瓦罐里一丢(看得陆青岩心都在滴血),动作却快如鬼魅,枯瘦的手掌瞬间贴在了陆青岩剧烈抽搐的胸口!
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入。
不是温暖的,也不是冰凉的。那感觉……像是一柄极其粗糙、沾满油污的破扫帚,强行捅进了他体内混乱淤塞、被寒气冻结的脉络!粗暴地搅动着!强行疏通!
“呃啊——!”陆青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痛苦比单纯的寒冰冻僵强烈百倍!像是经脉被砂纸磨过,又像被无数根生锈的铁钉钉穿!
“叫什么叫!”老黄不耐烦地呵斥,枯瘦的手掌在他胸口用力一摁!“忍着点!堵得跟茅坑似的,不捅开想憋死啊?!”
随着老黄粗暴的“疏通”,陆青岩感觉自己体内那冻结的、针扎般的寒气,仿佛被这股力量强行搅动、推搡着,缓缓地向四肢百骸更深、更细微的地方渗透、流淌!剧痛依旧,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和冻结感,似乎……减弱了一丝丝?
痛苦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老黄终于收回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时,陆青岩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是冷汗,混着冰水),虚脱地瘫在破草席上,连抽搐的力气都没了。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锅冰冷的咸菜汤。
“行了,暂时死不了。”老黄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干了什么脏活累活,嫌弃地在油腻的袍子上擦了擦,“你这小身板就是个漏勺,好东西进去也存不住。这寒气以后够你折腾喽…”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陆青岩依旧青蓝的皮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不过嘛…冻一冻也有好处,至少脑子清醒点,省得下次再把粪扫到人家姑娘脸上去。”
陆青岩只剩翻白眼的力气。
“喏,趁热,喝了。”老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黑乎乎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酸咸怪味的液体,还飘着几根蔫了吧唧、颜色可疑的菜叶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咸菜汁、烂菜帮子和某种草药根茎的复杂气味直冲陆青岩的鼻腔。
“这…这是…”陆青岩看着那碗“黑暗料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咸菜汤!”老黄理直气壮,“老头子祖传秘方!以毒攻毒!喝下去,保管你从里到外都腌入味儿,寒气就冻不透了!快喝!别浪费老头子一片好心!”他不由分说,把碗怼到陆青岩嘴边。
那刺鼻的气味熏得陆青岩头晕眼花。他想拒绝,可身体虚弱得连扭头都做不到。老黄那只枯瘦却力大无穷的手捏着他的下巴,粗糙冰凉的感觉让他汗毛倒竖。
“唔…咕咚…咳咳咳…”冰冷的、酸咸苦涩到了极致的粘稠液体被强行灌入口中,顺着喉咙滑下。那滋味,比吞冰渣子更难忍受!陆青岩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感觉自己的味蕾和灵魂都被这碗“咸菜汤”无情地摧残了一遍。
诡异的是,几口这恐怖的汤汁下肚,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暖意,竟真的从胃里缓慢滋生出来,如同一颗埋在万年冻土下的倔强种子,艰难地拱破冰层,顽强地对抗着体内肆虐的寒气!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陆青岩愣住了,也顾不上那糟糕透顶的口感,下意识地吞咽着老黄灌过来的“汤”。
一碗咸菜汤见底。
陆青岩感觉那股暖意沿着食道扩散,虽然依旧微弱,被体内磅礴的寒气压制得可怜,但那种随时可能被冻毙的绝望感,确实消退了一点点。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一次,梦里没有了纯粹的冰寒地狱,反而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巨大的扫帚扫过崩裂的天空,断裂的山脉被粘稠的秽物强行粘合,还有一张冰冷愤怒的绝美脸庞在粪雨中若隐若现……
不知睡了多久。
陆青岩再次被冻醒。虽然那碗咸菜的暖意还在顽强抵抗,但寒髓碎片带来的酷寒依旧占据着绝对上风。他吃力地睁开眼,透过窝棚破败的门板缝隙,看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视野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淡蓝色的冰雾。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揉眼睛,惊愕地发现——自己手臂裸露的皮肤上,那些青蓝色的冻痕并未消退,反而在皮肤之下,隐隐有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蓝色纹路在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
吱呀。
窝棚那扇破败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晃得陆青岩眯起了眼。
逆着光,一道纤细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灰色的杂役短打,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与粗糙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凌乱束起的青丝下,是一张依旧清丽绝伦却笼罩着化不开寒霜的脸庞。
凌霜!
她一手提着一个崭新的、巨大的木桶,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柄同样崭新的、竹枝扎成的扫帚!桶里空荡荡,扫帚也洁净如新。
她就那样站在破烂的窝棚门口,面无表情,冰冷的视线如同两柄实质的寒冰短剑,越过窝棚内杂乱肮脏的环境,精准地钉在了陆青岩身上!尤其在看到他裸露皮肤上那诡异的青蓝色和蔓延的冰蓝纹路时,她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芒!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窝棚里死寂一片。
只有角落里那个破瓦罐中,那点幽蓝的寒髓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对着门口的凌霜,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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