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檐,碎石道上足音渐沉。徐弘祖步履未停,手中短杖点地,杖尖铁刃划过青石,火星微闪即灭。身后随从紧随,布袋贴怀,火把余烬在风中明灭不定。古寺山门已在眼前,匾额“云隐禅寺”四字斑驳,裂痕深处那粒青液凝珠,犹若活物般微微颤动。
他驻足片刻,目光扫过石阶两侧。前夜所设藤线警报已断,铁锅倾覆于地,然藤蔓垂落之态有异——非风扰,似有人触后复归原位。徐弘祖俯身,指尖轻抚左首石狮底座,触到一道新痕,深浅与袭击者所遗铁爪刃口相合。他不语,只将短杖收回袖中,右手按住布袋,枯藤与笔记悉数在内。
“踏第九块砖。”他低声。
随从迟疑,依言而行。果见第八块青砖微陷,尘屑簌簌而落。三人循序前行,步步落于“生门”方位。徐弘祖闭目片刻,耳听地底细响——水脉潜流,节律如鼓,九进一停,与曲阜古井之下同出一辙。他睁眼,抬头望向殿内梁架,火光映照处,藤蔓雕纹缠绕北斗,其势蜿蜒,终归佛龛背后。
他缓步上前,以杖轻叩龛底三下。
一声闷响自壁中传出,如钟振于幽谷。佛龛后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道窄窄甬道,深不见底。冷风自内涌出,带着土石与陈年墨迹的气息。壁上刻纹浮现,螺旋如雾流转,与衙堂手稿夹层所藏靛青藤叶之脉络,分毫不差。
徐弘祖取出藤叶,贴于掌心。叶脉微光一闪,竟与墙上刻纹同步明灭。他不动声色,将叶收回布袋,率先步入甬道。
石壁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外界最后一缕天光。前行数十步,地势渐低,足下石板转为整块青岩,温润如玉,隐隐有暖意自地底透出。前方豁然开朗,一室方正,四壁无窗,唯中央石台泛幽蓝微光,其上置三匣,形制古拙,非金非木,似由凝雾结成。
三人停步。
匣面本无字,然随徐弘祖靠近,墨迹自表面浮现,如水波漾起——其一名讳赫然在列,笔划沉稳,竟与其手稿字迹同源。他未伸手,先蹲身以草鞋底摩挲地面,觉地气上涌,脉动如脉搏跳动,与泰山支流经九层岩隙之节律完全相合。此非人力可设,乃地脉交汇之所,天地自然成局。
“此地载文。”他低语。
随从欲上前细观,徐弘祖抬手止之:“勿近太急,恐扰气机。”言罢,自布袋取出笔记,翻至齐鲁夜空星图一节。火把微光照亮纸面,他逐一对比石台典籍所显星野分野之图——轨迹吻合,分毫不差。更奇者,冬至时分北斗偏移之数,竟补全其多年缺失之测。
他伸手轻抚书页边缘,触感如雾凝成,字迹随呼吸明暗浮动,似有生命藏于其间。
“非人所书。”他喃喃,“乃天地自显。”
随从骇然,退后半步。一人不慎碰触侧匣,匣面墨迹骤然扭曲,蓝光一颤,似将溃散。徐弘祖疾步上前,以布覆匣,沉声喝止:“此非纸帛,乃‘地髓凝文’,妄触则气散字消。慎之!”
室内一时寂静,唯地脉微鸣如远鼓。徐弘祖静立石台前,心神凝聚。他知此典籍非为传世而作,实为存天地之真,藏于地气最盛之处,待有缘者以实证之心开启。衙堂辩驳之辱犹在耳畔,然此刻手中所见,远胜千言万语。礼生于地脉?非妄语也,乃实录耳。
他取下布袋,将三匣小心纳入其中。布袋本不宽,然匣入袋中,竟不显鼓胀,反似与枯藤笔记融为一体,重量微增,却无滞碍。他系紧袋口,绳结三绕,复挽于肩。
“回程。”他转身。
话音未落,四壁骤震。螺旋刻纹由蓝转赤,如血浸透。石台微光熄灭,仅余典籍在布袋中透出幽芒。甬道入口轰然闭合,碎石自顶部落下,尘烟弥漫。火把应声而灭,室内唯余微光映照众人惊色。
空气渐稀,呼吸沉重。随从慌乱欲推石壁,徐弘祖却反将布袋紧贴胸口,闭目感受——靛青藤叶与典籍之间,有微温相生,如脉搏共振。他忽有所悟,低声道:“非困我们,是护此文。”
他命众人静坐,勿躁呼吸。自己则取出短杖,依地脉跳动之节律,以杖头轻敲石壁——三长,两短,正是开启佛龛之时序。
石壁未动。
然布袋中典籍忽有一页自行浮现,其上显出模糊图影:九曲蜿蜒,水道交错,中有“水眼”标注,位置竟与其早年于滇西所见地下河走向极为相似。图成未久,字迹边缘已有微光剥落,似难久存。
徐弘祖凝视此图,指尖轻抚其上“水眼”一点。
布袋中藤叶突颤,与典籍共鸣加剧,微温转为灼意。他正欲细察,忽觉地底脉动有变——原为九进一停,今转为七急三缓,节奏紊乱。石室四壁赤纹闪烁不定,似机关将溃。
他握紧短杖,杖头铁尖抵地。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