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旧伤处余热未散,徐弘祖仍按于岩壁,指腹之下,脉动如鼓。非血流,非风声,乃山骨深处传来断续震颤。他闭目,心神沉入记忆——密道晶光所映山形、裂纹走向、药气渗出之隙,皆与此刻掌下节律隐隐相合。三重环纹、气流通道、石台凹槽,非仅机关之巧,实为山体命脉之图谱。
他睁眼,左手未离岩面,右手已探入怀中取出笔记。炭笔轻点残图,三道虚线自岷山主脊斜出,直指西北三处山脊薄弱带。笔尖微顿,继而勾连断裂纹路,旁注:“此处将塌,反成通途。”
符察立于侧,见状低问:“先生之意,不避险,反趋之?”
“避则困,趋则生。”徐弘祖收笔入袋,目光扫过众人,“密道所藏,非宝,乃识。识可破障,知可通途。今山体欲动,正是裂隙未合、断路未成之际。若待其定,则万仞绝壁,再无隙可寻。”
老脚夫倚石喘息,伤腿微颤:“我等已出险窟,何苦再入死地?”
徐弘祖未答,只将笔记翻至一页,示以炭笔所绘晶石发光之律。彼时尚在密道,众人只见奇光,唯他记下节律——三短一长,与山体震颤竟同频。他指图道:“此非偶然。山有脉,脉有息。息乱则动,动则裂。我等若顺其势而行,可借崩塌之隙,穿无人之境。”
年轻脚夫望向远处阴云压顶的山脊,喃喃:“可若塌在中途……”
“则与山共埋。”徐弘祖语平,“然若退,亦不过多活数日,终困于荒谷。与其待死,不如搏一线之通。”
符察默然片刻,解下肩上藤索,盘于臂间:“既如此,我等随先生,踏此断脊。”
众人稍歇,饮水食干粮。徐弘祖独坐岩台,闭目凝神,将密道所见图景与沿途山势逐一对照。忽觉笔记边缘微温,探手触及,乃夹层中所藏那枚草稿残简。纸未燃,墨未褪,然触之如含生机。他不动声色,将简藏稳,复执炭笔,在页末小字记下四字:“断层可测。”
天未明,队伍启程。行不过十里,地势骤险。前路乃“绝命盘”——九曲悬脊横于两峰之间,宽不足三尺,下临深渊,雾气如沸。岩面遍布龟裂纹,纵横交错,似蛛网覆石。
行至中段,忽闻闷响,前方岩柱轰然断裂,碎石滚落深谷,久久不闻其底。未及喘息,后方亦震,一块巨岩自高处滑坠,堵死来路。众人被困于悬脊中央,足下仅存丈许岩道,两侧皆空。
老脚夫瘫坐,双手抱头:“此非人行之路!此非人行之路!”
符察以藤索缚其腰,强扶起身:“稳住!莫乱动!”
徐弘祖立于最前,俯身细察脚下岩层。裂纹虽密,然主脉未断,尚有暗梁支撑。他取出笔记,以炭笔在岩面速绘剖面图,标出三条承重线,又指一处微凹:“此处为活脉所系,踏之可安。”
众人卸下重物,以藤索连腰成链,徐弘祖当先匍匐而行。每进一步,皆以笔记为据,避震感最强处。行至断裂最宽处,裂口达三尺,仅余一线岩脊相连。他停步,取炭笔插入缝隙,笔身微倾,炭屑随震缓缓滑落,形成一道自然斜线。
“随此线而移。”他低声道,“侧身贴壁,重心压低。”
符察率先侧身,足尖踩线,一寸寸挪过。继而老脚夫、年轻脚夫,皆依令而行。炭笔仍插于缝中,如旗标风。
终至对岸,众人瘫坐喘息。徐弘祖回望悬脊,裂纹已扩,岩道将断。他未语,只将炭笔收回,笔尖微损,炭屑尽落。
前行愈艰。山势愈高,雪线渐现。至主峰脚下,天色已暗,寒风如刀。最后一道雪坡极陡,积雪松软,数步即滑。年轻脚夫力竭,跪于雪中:“再难行了……再难行了……”
符察亦喘如风箱,扶石难立。
徐弘祖立于坡前,取出夹层残简,展于风中。墨迹未泯,纸角微卷。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此非为己而行。乃为使后人知——山可攀,路可通,难非天定。”
他以炭笔在雪面画出曲折上升之迹,避开暗藏冰裂之处,形如“之”字。每行十步,便以笔尖点地,标注符号:一为断层,二为滑坡带,三为古道遗痕。笔尖所指,皆为山体命脉所在。
至雪坡尽头,炭笔忽折,半截落入雪中。徐弘祖未拾,只凝视那黑痕渗入白雪之态,裂如蛛网,延向四方。他轻语:“原来如此。”
登顶刹那,风骤止。
视野豁然,群山伏于足下,蜀道如蛇盘绕,曲曲折折,隐现于云雾之间。然徐弘祖无喜,唯觉心沉如石。他展开全部笔记,将密道图、沿途记、断层测汇于一页,以炭笔清晰划出一线——此线之上,为自然山险;此线之下,为人工增障。断道、闭谷、虚标险滩,皆在此列。
他闭目,再睁眼时,眼中景象已变。山体纹理自动分层,岩性、裂隙、水流走向皆浮现虚线轮廓,如刻于虚空。他轻语:“非山难,乃人谋。然知之者,可破之。”
山风忽起,卷起一页笔记,飘向深渊。他未追,只将余册紧贴胸口,转身,踏上下山之途。
最后一缕青气自袖中逸出,缠于笔尖,旋即消散。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