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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宋八百年 第十三章 胭脂劫(一)

小说:天宋八百年  作者:火炉子  回目录  举报

襄阳城外,宋军大营如伏地巨兽,吞噬了冬末最后一丝暖意。乾德元年(963年)正月,寒流凝固了汉江,也冻结了慕容延钊眉心的沟壑。枢密副使、山南东道行营都部署的印信压在他掌中,沉重如铁。案头摊开的诏书字字千钧:“假道江陵,会攻武平”,行文堂皇,内里却是一把借道伐虢的利刃,目标直指荆南高氏——那盘踞江陵六十载,扼守长江中游咽喉的弹丸之国。

帐帘猛地掀起,一股裹着雪粒的北风卷了进来,吹得案上油灯剧烈摇曳。副帅李处耘大步踏入,玄甲上凝结的冰霜簌簌落下,砸在地面噼啪作响。他解下佩刀重重顿在案角,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

“都帅,高继冲的使者到了!”李处耘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那个梁延嗣,滑头得很,满口应承‘犒师’,粮草却只送来三成,全是陈谷烂米!江陵城防虚实,更是滴水不漏!”

慕容延钊的目光未曾离开案头地图。江陵,古称荆州,南临大江,北依汉水,城高池深,自唐末藩镇高季兴割据以来,经三代经营,已成铁桶。“犒师?”他冷笑一声,指节敲在“江陵”二字上,“高家小儿,想学张仪欺楚?还是欲效申生待宰?”

帐外风雪更紧,呜呜的风声里夹杂着巡营士兵沉重的脚步与铁甲碰撞的钝响。慕容延钊起身,踱至帐口。襄阳城垣在铅灰色天穹下勾勒出沉默的剪影,汉江冰封如练。他奉命自襄阳出兵,以借道伐湖南周保权之名,兵锋实则悬于荆南头顶。借道是假,吞并是真。只是,江陵城坚墙厚,若强攻,宋军初立,根基未稳,损耗必巨,且极易引来南边武平军、北边中原未平势力或蜀中孟氏的窥伺。必须一击必中,直取要害!

“报——”斥候裹着一身寒气扑入帐内,单膝跪地,气息粗重,“禀都帅,江陵方向有密信至!”他呈上一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细竹筒,蜡封严实。

慕容延钊眼神一凝,亲手接过。挑开蜡封,抽出的并非信笺,而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绢。在昏黄灯下缓缓展开,一幅精细到令人心悸的江陵城防图跃然而出!城墙垛口、水道暗渠、军营分布,无不纤毫毕现。更令人心惊的是,图卷一角,赫然盖着荆南行军司马、高氏心腹梁延嗣的私章!这枚印章,慕容延钊在过往往来文书中见过。

“梁延嗣?”李处耘凑近,浓眉紧锁,“这厮白日还在营中虚与委蛇,夜里就送来这等要命之物?莫非是诈?”

慕容延钊不语,指尖拂过地图上那些墨线勾勒的街坊、衙署、军营。指尖突然一顿,停在了城西一片密集的坊区。那里,代表普通民宅的规整方格之间,竟点缀着十几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朱砂红点!猩红、细碎,像是美人唇上蹭落的胭脂,又像凝固的血珠。位置零散,并无规律地散布于城西民宅深处。他凑近灯烛,细看之下,那红点并非朱砂,质地更润泽细腻,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慕容延钊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极隐秘的场所名浮上心头——芳菲苑!江陵城内最大的勾栏瓦舍!这红点的质地、颜色、乃至那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分明是上等的、只有芳菲苑头牌才用得起的茜草胭脂!

“芳菲苑的胭脂……”慕容延钊声音低沉,“梁延嗣这是何意?用此物标记妓馆位置?绝无可能。”他深知梁延嗣此人,心思缜密,在荆南位高权重,断不会送一张无用的娼寮地图来邀功。这胭脂标记,必有深意。

他目光锐利如鹰,在图卷上反复巡弋。城西?江陵仓储重地,自古便在城西,靠近水道码头,便于转运。史载,高季兴初镇荆南,便在城西大建仓廪,囤积自湖南、蜀中掠夺而来的巨额粮秣,以此立国根基。高氏三代,尤重积蓄……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劈开迷雾!莫非……这些胭脂红点,标记的并非娼寮,而是披着民宅伪装的秘密粮仓?!高家将最重要的命脉,藏在了最不可能、最灯红酒绿的地方!让这些胭脂红痕,隐于勾栏的脂粉香气之中,谁能想到?好一个灯下黑!

“来人!”慕容延钊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传康延泽、药继能!”

不多时,两名精悍的军校掀帐而入。康延泽身形瘦削,眼神却如夜枭般警醒;药继能矮壮敦实,指节粗大,一看便是军中斥候老手。

“你二人,即刻挑选二十名最机警的兄弟,卸甲换装,扮作贩运蜀锦的商队。”慕容延钊指着地图上城西那片胭脂标记区域,“潜入江陵,给我死死盯住这些红点位置!昼夜轮替,我要知道那里进出的是花枝招展的粉头,还是粮车盐包!更要摸清守卫虚实、巡逻间隙!若有粮车出入,无论多少,务必跟到源头,查清是否真有大型仓廪!”

“得令!”两人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记住,”慕容延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砭骨的寒意,“万勿打草惊蛇。若有暴露行迹之虞……”他手掌在颈间轻轻一划。

帐外风雪呼啸,二十个幽灵般的黑影,借着暮色掩护,牵着驮满“蜀锦”的健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通往江陵的官道尽头。

江陵城西,紧邻长江的“清溪坊”,表面是繁华喧嚣的市井之地。白日里,挑夫吆喝,商贩云集,米行、布庄、药铺鳞次栉比。然而一入夜,坊内深处却另有一番天地。丝竹管弦之声自高墙深院中袅袅飘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与酒气。此地便是荆南第一销金窟——芳菲苑。

康延泽扮作绸缎庄少东,领着一众“伙计”(皆是精悍军士),包下了芳菲苑斜对面一座二层茶肆临街的雅间。窗棂开着一线缝隙,视线如毒蛇般悄然探出,紧紧锁住斜前方百步开外那几处看似普通的宅院。药继能则带人混迹于坊内市井,蹲守在街角、桥头、杂货铺檐下。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那些标记着胭脂红点的宅院,门户紧闭,只有寻常百姓模样的男女进出,并无异状。扮作小贩的药继能蹲在“德盛米行”对面桥墩下,看似百无聊赖地守着面前几筐干瘪的柑橘,眼角余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他心中焦躁渐生,都帅的判断不会有错,但粮仓何在?

第四日傍晚,天色阴沉,细雨如针,敲打着清溪坊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药继能裹紧了身上油腻的短褐,缩在桥墩凹陷处避雨。视线穿过蒙蒙雨帘,再次投向那排可疑的宅院。突然!最中间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毫无征兆地向内拉开一道缝隙!

药继能精神陡然一振,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只见门内闪出两个短打扮的汉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将两块厚重的木板斜搭在门槛外。紧接着,门内传来沉闷的轱辘声!不是马车!是……独轮车的声音?药继能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一辆接着一辆的独轮车,被壮汉推着,艰难地压过木板,驶出大门。每辆车上都堆着数个鼓鼓囊囊、用厚实油布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麻袋!沉重的分量压得独轮车的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推车的汉子个个沉默精悍,步履沉稳,雨水顺着他们紧绷的面颊流淌,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粮车!”药继能脑中轰然作响!这形态、这分量、这推车人警惕的动作,绝非寻常货物!他强压住几乎要跳起来追踪的冲动,目光死死锁定那支在细雨中沉默前行的车队。车队并未走向任何一处商行,而是径直拐进了更深处、靠近城墙根的一条狭窄死巷!巷子尽头,是一面高耸的青砖围墙,墙上爬满了枯藤。

药继能如同壁虎般贴着湿冷的墙根,无声而迅捷地潜行跟进。他屏住呼吸,在巷口阴影处探头望去。只见车队停在围墙下,领头汉子警惕地扫视四周后,俯身在地面摸索了几下,猛地掀起一块覆盖着污泥和枯叶的巨大木板!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谷物陈腐气息和泥土腥味的阴风扑面涌出!

药继能瞳孔骤缩——地穴入口!巨大的地下粮仓!他亲眼看着那些沉重的麻袋被迅速卸下,投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洞口旋即关闭,覆上木板、枯叶,雨水很快冲刷掉所有痕迹。推车的汉子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推着空车,沉默地消失在另一端的巷口,仿佛从未出现。

就在药继能全神贯注于粮车之时,芳菲苑最高处的“揽月阁”窗内,一缕目光也悄然垂落。

那是芳菲苑的头牌清倌人翠翘。她慵懒地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帕,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细雨和街巷中偶尔的行人。当那支沉默的粮队拐入死巷时,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厌倦了屋内喧嚣,看看街景。但当药继能那如同猎豹般迅捷而警惕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逝时,翠翘绞着帕子的指尖微微一顿。她认得那些推车人身上的记号,那是高家“内府仓”豢养的力夫,专司搬运秘藏。清溪坊的水,深着呢。她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带着凉意的弧度,轻轻哼起一支江南小调,曲调婉转,却似缠绕着无形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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