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上的蝉鸣刚响第一声，院中间的长条桌就被晒得发烫。
李大爷敲着铁盆绕了半圈，盆底的凹痕撞出破锣似的动静：都来都来！
粮食分配大会开始喽！
何雨生蹲在自家门槛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袋里的因果簿。
他能听见院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贾张氏，正躲在墙根往嘴里塞玉米饼，肿着的嘴唇还在渗血，每嚼一下都疼得直抽气。
三大妈端着搪瓷缸凑过去，刚要说话，被贾张氏瞪了一眼，又缩着脖子退回来。
雨生兄弟，来这儿坐。许大茂的声音像抹了蜜，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汗衫。
他手里攥着串钥匙，铜钥匙在太阳下泛着冷光，咱这大会可不能少了你。
何雨生抬眼。
许大茂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团黏糊糊的墨。
他记得昨夜因果簿上贰大爷的业力值也是这样的颜色——那老头私藏的黄金就埋在西屋炕底下，被他用半块砖引着摔断腿时，因果簿上的数字唰地涨了三百。
许哥客气。他应了一声，起身时故意踉跄半步。
破洞的裤脚扫过青石板，露出脚踝上淡青的血管——这副病秧子模样，正是许大茂要的靶子。
长条桌旁已经坐了七七八八。
傻柱蹲在最边上，啃着半块烤白薯，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秦淮茹的后颈。
秦淮茹今天换了件蓝布衫，领口系得严严实实，正给棒梗擦鼻涕，手指在孩子脸上按得发红。
许大茂清了清嗓子，钥匙串在桌上磕出脆响：各位街坊都知道，咱院的粮票归我管。
昨儿夜里我锁粮仓时还数过，三百斤定量一张不少。
可今儿早起开门——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少了三张五斤的。
院儿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三大妈手里的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滚到何雨生脚边：三、三张五斤？
那够我家娃吃小半月的！
钥匙就我一把，夜里我搁枕头底下压着。许大茂拍了拍胸口的口袋，不是内部人，根本进不了粮仓。他说着，视线慢慢挪到何雨生身上，再说了，这两天谁最需要粮票？
何雨生感觉有无数道目光扎在后背上。
王奶奶家的小孙子拽着妈妈的围裙角，奶声奶气问：妈妈，雨生哥哥会偷粮票吗？女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可那话还是像根针，扎进每个人耳朵里。
许哥这话说的。娄晓娥的声音突然从人堆里冒出来。
她穿了件月白短袖，袖口挽到小臂，腕子上系着根红绳，我昨儿后半夜起来倒尿盆，看见许哥打粮仓那边过来。她歪着头笑，您不是说钥匙搁枕头底下么？
许大茂的脸唰地红了。
他扯了扯中山装领口，钥匙串在掌心攥出深印：我、我起来解手！
能证明我没碰钥匙的只有我媳妇，可她回娘家了...
何雨生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破洞的布鞋里，大脚趾正抵着因果簿的边缘。
刚才娄晓娥递名单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她身上的檀香味。
此刻因果簿在裤袋里发烫，他能清晰看见那行红字在眼前浮现：许大茂，伪造账目，嫁祸他人，业力值：510。
要我说，搜身最公道。许大茂突然拔高声音，谁身上有粮票谁就是贼！他的目光又扫向何雨生，雨生兄弟，你带头？
槐树叶在头顶沙沙响。
何雨生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蝉鸣。
他想起昨夜分粮票时，王奶奶攥着他的手直掉眼泪，说这是她孙子半年来第一顿饱饭；想起三大妈偷偷往他窗台上塞了两个煮鸡蛋，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许大茂刚要开口，突然浑身一僵。
他低头看着裤裆——深灰色的裤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一滩暗黄的水渍顺着裤管往下淌，骚臭味轰地散开来。
许大茂尿裤子啦！小孙子的尖叫刺穿了寂静。
三大妈捂着鼻子后退，傻柱笑得直拍大腿，连秦淮茹都别过脸去，肩头抖个不停。
许大茂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踉跄着扑向长条桌，碰翻了装粮票的铁盒，花花绿绿的纸片撒了一地。谁干的？！他吼得脖子上青筋直跳，是不是你？
何雨生！
何雨生弯腰捡起脚边的粮票，指尖沾着许大茂的尿渍，黏糊糊的。
他抬头看向许大茂，对方眼里的凶光像淬了毒的针：许哥，这是现世报。
他转身往家走，背后的议论声像团乱麻。活该，谁让他老占人便宜说不定真招了天谴......走到院门口时，他瞥见娄晓娥站在墙根，正用红绳系着的钢笔往小本子上记什么，见他看过来，冲他挑了挑眉。
日头偏西时，蝉鸣渐渐弱了。
何雨生坐在门槛上翻因果簿，纸页上许大茂的业力值已经降到480。
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正看见许大茂缩着脖子往娄晓娥家走，中山装搭在胳膊上，遮住了裤裆的尿渍。
晓娥妹子......许大茂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条蛇在草窠里爬，我有话跟你说......
何雨生合上因果簿。
风掀起纸页，最后一页上，因果二字泛着暗红的光。
他望着许大茂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来——这局，才刚开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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