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斑驳的墙皮上摇晃，将光影揉碎成跳动的碎片。小赵雨像只雀跃的小猫，整个人扑进蓬松的月白被褥里。新棉花的柔软裹住她的脸颊，女孩深深吸气，鼻尖蹭过绣着喜鹊的被面：大哥！这被子有太阳和茉莉花的味道！羊角辫随着动作轻扫被面，靛蓝色丝线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赵风刚把草席铺到地上，抬头便看见妹妹探出小脑袋。月光从木窗漏进来，照亮她沾着煤灰的鼻尖，还有眼底打转的泪花。大哥...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手指无意识揪着被角，我想云哥了，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饭吃，会不会被坏人欺负
赵风喉结狠狠滚动，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三个月前的清晨如在眼前：童渊银白的长须在晨雾中飘动，赵云背着小包袱爬上马车，回头喊等我练成天下第一就回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伸手摸了摸妹妹冰凉的脚丫，粗粝的手掌下，孩子的脚踝细得让人心疼。
你二哥啊...他故意放缓语调，指尖拂去赵雨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这会儿肯定在哪个山头想着小雨呢。说着抽出枕边藏着的石蜜，塞进妹妹掌心，不信你看，这是上个月你云哥托人捎来的，说要等你长高了变胖了把诗都学会才肯露面。
赵雨吸了吸鼻子，石蜜的甜香混着新被褥的气息漫开。她突然把脑袋埋进哥哥臂弯，声音闷闷的：我每天都在学认字，等二哥回来，我要把《别诗》背得比先生还好...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沉沉敲碎了夜的寂静。
赵风望着屋顶漏下的月光，听着妹妹渐渐平稳的呼吸。墙角的黑龙刀裹着粗布，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像头蛰伏的巨兽。他轻轻拍着妹妹后背，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照顾好弟妹时掌心的温度。夜风穿堂而过，带着文府池塘的荷香，却吹不散少年眼底的怅惘——江湖那么大，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夜色浸透山林，只见一少年十岁左右单足点在嶙峋怪石上，玄铁长枪在月光下泛着冷芒。他深吸一口气，枪杆骤然一抖，雪白的枪缨瞬间炸开，如同一朵盛开的梨花。
起势！少年清喝一声，长枪如灵蛇出洞，枪尖在空中划出九道虚影。脚步错动间，他身形疾转，枪杆横扫带起破空锐响，惊得栖息在枝头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赵云右腿微屈，左腿如弓，枪尖突然下垂。这是百鸟朝凤的起手式凤点头，看似蓄势待发，实则暗藏杀机。突然，他旋身跃起，长枪在空中划出半轮银月，枪缨化作漫天星斗，正是凤展翼。
落地刹那，少年大喝一声，长枪如离弦之箭，枪尖连点七处方位，枪缨爆发出七朵白芒。百鸟归巢！随着最后一式喊出，枪杆重重杵在青石上，激起一片碎石。
汗水顺着赵云稚嫩的脸颊滑落，浸透了粗布短打。他望着天际残月，想起临行前兄长赵风塞进行囊的干粮，小妹赵雨哭红的双眼。赵云低下头，握紧长枪，又开始新一轮的演练。山风呼啸，卷起满地落叶，将少年单薄却坚定的身影，与寒月中的枪影融为一体。
卯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赵风已将赵雨的碎发仔细梳成羊角辫。赵雨怀里抱着一卷新简册，竹简用熟牛皮绳穿成，边角还带着青竹的湿润气息。学堂门槛前，小赵雨突然转身：哥你蹲下。赵风应声蹲下，赵雨踮脚替他掸去肩头草屑：大哥记得早点来接我，先生说今日讲《论语》的学而时习之！
目送妹妹蹦跳着消失在垂花门后，赵风伸手按了按腰间的铁刀鞘。新配的牛皮鞘还泛着油亮光泽，刀柄缠着的红绸却是赵雨亲手打的蝴蝶结。唯有背后那把黑龙刀依旧裹着粗布，八尺刀身斜挎在肩，布料褶皱间隐隐透出寒芒。穿过九曲回廊时，晨雾未散的庭院里飘来玉兰清香，值夜的小厮见他走来，破天荒点头致意。
文柔闺房位于西跨院最深处，垂花门前的铜狮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赵风笔直站定，晨光正从飞檐的鸱吻间漏下，在青砖上投出细长的影子。纱帐内传来磨墨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女子轻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想来是丫鬟正在伺候诵读。
他盯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昨夜妹妹睡前攥着他衣角问二哥会不会忘了我们的模样突然闪过。指尖无意识摩擦着铁刀鞘的纹路，直到铜铃轻响，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文柔身披茜色纱衣立在门内，月白披帛垂落如云，眼尾朱砂痣恰似春桃初绽。她纤长指尖轻点鬓边玉簪，含着三分浅笑将赵风打量：玄色劲装衬得肩背如松，剑眉下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此刻正映着晨光，倒比廊下悬着的羊角宫灯还要清亮。
秋风卷着银杏叶扑簌簌落在赵风肩头时，李伯疾步而来，枯瘦的手指紧攥着青竹竹筒，蜂蜡封口处印泥未干，暗红得近乎发黑。
接好。李伯将竹筒重重塞进赵风掌心，又把沉甸甸的钱袋拍在上面，粗粝的指节几乎要嵌进他手背，徐州陈府，亲手交到陈老爷手里。马棚三盏红灯笼下的马，任选一匹。巳时三刻前必须出城。
赵风捏着竹筒，却被李伯突然抽出的匕首惊得戛然而止。老人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住他手腕，刀锋在虎口狠狠一划，鲜血顿时渗进蜡封缝隙。
血渗进蜡里才稳妥。李伯甩下布条，匕首在靴底蹭去血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路上有人查验，就说这是老爷给亲家送的血书。你妹妹在府中我定会安排人...照顾。刻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令人不安的意味。
马厩里弥漫着草料与汗腥气，三盏红灯笼在梁下摇晃。赵风解开枣红马缰绳时，摸到马腹下暗格，将竹筒稳妥藏好。他背上斜跨缠着粗布的黑龙刀，回头看了一眼常山郡。城门吊桥缓缓升起，枣红马长嘶一声，城中传来更夫苍凉的报时：巳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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