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出那句话后,李瘸子久久地凝视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最终,所有的挣扎、愤怒、不甘,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仿佛能吐出半生沧桑的叹息。
“罢了……罢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宿命妥协,“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着墙壁,用尽全力撑着坐直了一些,原本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挺拔。
他朝墙角努了努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把它……取下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走到墙边,抬头看着那把用红布紧紧包裹着的木槌。
它静静地挂在那里,已经不知多少年。
以前我只当它是个普通的辟邪物件,可现在,它在我眼中却像是一头沉睡的凶兽,布满尘埃的红布下,包裹着雷霆与烈火。
我的手有些颤抖。
当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墙上取下来时,入手的感觉,让我吃了一惊。
好重!
这重量,完全超出了它的体积应有的分量。
那感觉,不像是拿着一块木头,更像是握着一截从万丈深渊里捞出来的、浸透了时光与怨念的沉铁。
我捧着它,一步一步走回到床前,将它放在李瘸子面前的被子上。
李瘸子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层包裹的红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小平,你要记着。”
他没有看我,目光始终不离那块红布,“惊魂槌,不是木头,也不是法器。它是我们这一脉,每一代人……精、气、神的凝聚体。”
“精,是你的根本,是你的血肉;气,是你的道行,是你吐纳的阴阳;神,是你的意志,是你心中那点不灭的火。”
“这槌子本身是死物,是你的精气神,让它活过来。你的意志有多强,它就有多大的威力。所以,它从来都不是用来‘敲’的,它是你意志的延伸,是你心神的放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一层一层地,解开了那包裹了二十多年的红布。
当最后一块红布被揭开,惊魂槌的本体,终于完整地暴露在了昏暗的灯光下。
那是一把样式古朴的短柄木槌。槌身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仿佛浸染过无数鲜血。
木质的纹理之间,隐隐能看到一些近乎黑色的、如同电光闪过后留下的焦痕。
整个槌子没有任何符文雕刻,朴实无华,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凶煞之气。
“惊魂槌,共三式。”李瘸子将木槌递到我面前,神情无比严肃。
“第一式,叫‘启灵’。”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更是如此。但凡中邪、被迷了心窍的,都是自身灵光暗淡,被外邪侵占了识海。‘启灵’一式,就是用你的神,去唤醒他的神。用你的清醒,去撞开他的混沌。”
他示意我握住槌柄。
我依言握住,那冰冷而沉重的感觉,瞬间从手心传遍全身。
“记住心法口诀:”
李瘸子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心作明镜台,神为斩妖刀。槌起破迷妄,灵光自还朝!’用的时候,你脑子里不能有任何杂念,只想着‘唤醒他’这一个念头,将你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槌头那一点上,然后对着他的眉心,轻轻一点。”
“切记,是‘点’,不是‘砸’。这一式,用的是神,不是力。用对了,就算是道行高深的迷魂术,也能瞬间破除。用错了,就是把人活活敲死。”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四句口诀牢牢记在心里,反复默念。
“第二式,‘镇煞’。”李瘸子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这一式,就不是讲道理了。遇上那些凶魂厉鬼,怨气滔天的煞星,你跟它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用更强的力量,去震慑它,击散它!”
“‘镇煞’用的,是你全部的‘气’,是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身上积攒下来的那股正阳之气,也是你丹田里炼化的那口根本气!”
“口诀听好了:‘吾奉祖师令,借法三清台。雷火随心起,万煞化尘埃!’”
“这一槌下去,等于是把你全身的气,在瞬间尽数抽出,通过槌身,化作一道至阳至刚的霹雳。威力巨大,但……”
我下意识地追问:“但什么?”
“但以你现在的道行……”
李瘸子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气,就像是溪流。而这一槌,需要江河。强行用出来,槌子会瞬间将你抽干!运气好,大病一场,道行全废。运气不好……当场毙命。”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仅仅是第二式,对我来说就已经是禁术。
那我……拿什么去跟那个修炼了二十多年的老鬼斗?
“那……第三式呢?”我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话一出口,李瘸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
我连忙上前想给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中,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了极度恐惧和无比决绝的疯狂。
“没有第三式!”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
“至少……对活人来说,没有!”
“第三式,叫‘俱灭’!用的是你全部的精、气、神!是你这个‘人’的一切!用你整个人去点燃槌子,打出毁天灭地的一击!那一槌之后,管他是鬼是神,都得灰飞烟灭……而你,”他指着我,手指颤抖,“你也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记住我的话!小平!”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理智,但其中的决绝却让人不寒而栗,“永远,永远别动那个念头!那是我们这一脉,留给欺师灭祖之徒,最后的同归于尽的手段!”
说完,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彻底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握着手中冰冷沉重的惊魂槌,只觉得它重若千斤,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哪里是什么法器。
这分明是一份用生命和灵魂做赌注的契约。
过了许久,李瘸子虚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槌子……已经给你了。”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悲哀。
“但路……得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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