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开封府时,残阳如血,将奔腾咆哮的黄河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仿佛整条大河都在淌血。林澈骑着一匹步履蹒跚、鬃毛稀疏的老马,身后跟着张问陶“精心”调拨的十名兵丁。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畏缩躲闪,身上的号衣破旧不堪,手中兵器锈蚀斑驳,长矛的矛尖甚至有些弯曲,分明是府衙中积年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凑数都嫌勉强。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颓败与绝望的气息,与那如血的残阳格格不入。
唯有一人例外——一个沉默如铁塔般的黑脸壮汉,落后林澈半个马身。他身形魁梧,肌肉虬结,腰间挂着一柄刀鞘斑驳、布满划痕的环首刀,但那露出的刀刃却在夕阳下隐泛着冷冽的寒芒。他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旷野、树林和远处的河岸线,低沉沙哑的声音自我介绍道:“标下黑牛,张大人亲卫,奉大人死命,护大人周全。”他称林澈为“大人”,语气坚决,已然认定了这位年轻的巡检,并将自己的性命与之绑在了一起。
一行人沿着泥泞的河岸官道默默前行,气氛压抑。离开开封府约十里,路过一处荒僻的山坡。坡上草木稀疏,怪石嶙峋,矗立着一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残垣断壁,屋顶塌了大半,倾颓的神像在暮色中露出狰狞的半张脸孔——正是林澈追踪赵潜时撞破孙邈密谈的那座!
黑牛猛地勒住缰绳,老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他整个人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眼神变得无比警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大人,小心!那庙里头……有鬼祟!血腥气混着……杀气!”
林澈心中一凛,玄龟图腾微不可察地一热,印证了黑牛的直觉。他不动声色,示意身后那些早已吓得两股战战的老弱兵丁原地警戒,自己则在黑牛如影随形的掩护下,借着暮色与荒草的遮掩,身法轻盈如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近庙宇最为残破的后墙。一处因坍塌形成的低矮豁口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透过砖石的缝隙,借着庙内昏暗的光线,林澈清晰地看到赵潜那张油滑谄媚的脸在晃动。而他面前,正是一个全身裹在紧身夜行衣里、只露出一双阴冷眼睛的神秘人!两人中间的破木桌上,赫然摆放着几块幽光流转、即使在昏暗中也显得与众不同的金属碎片——正是那蕴含着他“天外”秘密的铜锁碎片!
“……大人您放一百个心!”赵潜的声音充满了谄媚与按捺不住的得意,“鬼哭峡那边的‘水煞’已然被惊动,凶性大发!这些日子又吞了好几拨路过的商船和流民!那小子就算有三头六臂,通天彻地之能,此番也必死无疑,尸骨无存!只待他一死,这锁碎片,连同他身上隐藏的秘密……嘿嘿,就都是咱们囊中之物了!星陨阁那边的上使已然允诺,事成之后,少不了你我一个远大前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黑衣人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带着浓浓的不耐:“孙先生交代再三,此事不容半点闪失!鬼哭峡里除了那群穷凶极恶、盘踞多年的水匪,更有上古遗存的恐怖之物!非人力可敌!尔等切记:活,要见其人;死,须得其尸!尤其是他身上可能存在的‘图腾印记’,务必完整带回!此物关乎阁中大计,重于一切!若有差池……”黑衣人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澈脊椎窜上头顶,直冲天灵盖!他缓缓收回目光,与身旁如同磐石般沉稳、眼神却已迸射出骇人杀机的黑牛交换了一个凌厉无比的眼神。黑牛的手已然紧紧按上了腰间的环首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间发出低沉的、如同猛兽准备扑击前的呜咽。
然而,林澈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此刻斩杀宵小易如反掌,但无异于打草惊蛇,暴露行踪,更会彻底惊动孙邈和那深不可测的“星陨阁”。真正的战场,在那片鬼哭神嚎、充满未知恐怖的峡谷!他悄无声息地退后,带着黑牛,如同融入暮色的幽灵,回到了那支绝望的队伍中。
“走!”林澈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血色也被深沉的暮蓝吞噬。一行人继续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向着那传说中“生人勿近”的鬼哭峡,沉默前行。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彻底沉入鬼哭峡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峭壁之后,天地间只剩下浑浊河水撞击礁石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凄厉呜咽。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在暮色四合中艰难跋涉,终于抵达了鬼哭峡的入口。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黑牛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刀柄!黄河在这里骤然收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掐住了喉咙。两岸的悬崖峭壁高达百仞,如同被天神利斧劈开,岩壁嶙峋,怪石突兀,在最后的天光映照下,宛如无数从九幽地狱伸出的、扭曲而狰狞的白骨利爪,直欲攫人而噬!浑浊的河水被强行挤入这条狭窄逼仄的通道,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漩涡,疯狂撞击着水下狰狞的礁石和两岸的岩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嗷嗷——”声,如泣如诉,又似厉鬼尖啸,昼夜不息!“鬼哭峡”这名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贴切,如此令人胆寒!
岸边嶙峋的礁石缝隙间,卡着几具肿胀发白的浮尸,随着波浪起伏,不断撞击着冰冷的岩石。他们破烂的号衣上,依稀可辨官府的印记——正是前任巡检失踪的部下!那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此地的恐怖。
“大…大人!这地方…太邪门了!瘆…瘆得慌!”一个年长的兵丁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天…天都黑透了,阴风阵阵…水里头…水里头好像有东西在哭!要不…咱们先在外头扎营,等明天天大亮了…再…再进去?”极度的恐惧像瘟疫般在队伍中蔓延,十几个老弱残兵个个面如土色,眼中只剩下绝望,腿肚子转筋,几乎站立不稳。
林澈置若罔闻。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甩给一个抖得最厉害的士兵,独自一人,迎着那扑面而来、带着浓重腥臭和腐朽气息的阴风,走向那片浊浪翻滚、鬼哭狼嚎的河岸。他步履沉稳,目光如炬,缓缓蹲下身子,将一只手掌坚定地浸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指尖刚触到那浑浊翻腾的水面——
轰!
蛰伏在他脖颈处的玄龟图腾如同被点燃的油库,骤然爆发出灼热滚烫的气息!一股澎湃浩瀚的力量瞬间不受控制地从掌心喷涌而出!
同一刻,林澈的“视线”骤然穿透了浑浊的河水,清晰地“看”到了水下数丈深处的景象——那里竟盘踞着无数扭曲蠕动的黑色阴影!它们如同活着的、粘稠的墨汁,在水中疯狂地游走、纠缠、分裂!每一道阴影都散发着令人窒息、冰冷刺骨的怨毒与煞气!正是赵潜和黑衣人口中所说的“水鬼”!这些煞气凝聚的怪物,感知到生人的气息,如同闻到了血腥的鲨鱼,开始躁动不安,向着水面林澈手掌的方向疯狂涌来!
当夜,队伍在鬼哭峡入口外一处相对避风的河滩扎营。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那如影随形、灌入骨髓的呜咽风声。老弱兵丁们挤在火堆旁,裹着薄毯瑟瑟发抖,不敢远离半步。
林澈独自坐在远离篝火的一块大石上,借着微弱的火光,摩挲着张问陶所赠的那半截玄铁河伯令。令牌上那个猩红的“河”字被厚厚的血垢浸透,冰冷的触感直透骨髓。手指抚过那参差的断裂处,一股更加苍凉、更加久远的气息隐隐透出。就在这时,怀中那份真正的、泛黄的羊皮鱼鳞图册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震颤!
他心中一动,立刻将图册取出展开。在篝火跳跃不定的光芒下,图册上那片代表鬼哭峡区域、用鲜血写就的狰狞朱批“生人勿近!”,竟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蒙蒙红光!这红光与手中半截河伯令断裂处渗出的那股苍凉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令牌在掌心微微发热、震颤,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大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黑牛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地,粗粝的大手恭敬地按在胸口,目光虔诚地凝视着林澈手中的半截令牌。“标下祖辈皆为黄河河工,代代相传,河伯令现世时……”他话音未落——
“咻!咻!咻!”
三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空的寂静!三道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射出的鬼魅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营地外的黑暗密林中暴掠而出!他们身形飘忽,动作快得只剩残影,袖口处,一道用暗紫色丝线绣成的繁复星象纹路,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正是星陨阁杀手!
为首一人,手中狭长的弯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取林澈咽喉!速度快如闪电!
“鼠辈敢尔!”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如同磐石般守护在林澈身侧的黑牛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他魁梧的身形竟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腰间那柄斑驳的环首刀瞬间出鞘,带起一片雪亮的匹练!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四溅的火星骤然炸响!黑牛势大力沉的一刀精准地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击!巨大的力量让偷袭者身形微微一滞。
“赵潜大人问候林巡检黄泉路顺遂!”另一名杀手声音冰冷,如同毒蛇吐信,从侧面猱身而上,刀光如毒蛇吐信,直刺林澈肋下!第三名杀手则如同鬼魅般绕后,封死了林澈的退路!
林澈在杀手现身破空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已疾退!玄龟图腾的力量瞬间激发,试图引动脚下大地之力防御。然而——
“轰隆!”
就在他退后的落脚点,看似坚实的河滩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陷坑瞬间出现!浑浊腥臭的浪涛从坑底汹涌喷出,浪涛中,赫然伸出无数只由漆黑粘稠的煞气凝聚而成的、枯槁狰狞的手臂!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如同来自地狱的触手,死死抓住了林澈的脚踝、小腿,以无可抗拒的巨力,将他狠狠拖向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浑浊深渊!
在身体被彻底拖入冰冷污水的最后一瞥,林澈清晰地看到,那名为首的星陨阁杀手,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闪烁着幽光的铜锁碎片——正是赵潜献上的那块!杀手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捏碎!
“嗡——!”
一道幽暗诡异的紫色光芒从碎裂的铜锁中爆射而出,瞬间没入奔腾的鬼哭峡河道!
下一刻,整段沉寂的鬼哭峡仿佛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苏醒般的“隆隆”声!两岸的岩壁,脚下的河床,都开始不自然地蠕动、扭曲起来!无数巨大的岩石如同活物般移位、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整座峡谷,真的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头择人而噬的恐怖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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