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强行按下了静音。
东侧山谷血肉磨盘的厮杀呐喊,西侧密林死士濒死的怒吼,地脉炎髓破土而出的灭世轰鸣……所有声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抹除。
苏白的世界,沉入一片粘稠、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他能看见四长老苏振雄那张染血的脸上,嘴巴正急剧开合,脖颈青筋暴起,似乎在嘶吼着某种警告。
他能看见仅存的几名族人眼中翻涌的敬畏、恐惧与锥心的悲痛。
他能看见远方那片由他亲手点亮的、将黑夜焚烧成白昼的炼狱之火,无声地扭曲、升腾。
但他……听不见。
一丝涟漪也无。
继味觉剥夺之后,那份源自深渊的契约,再次无情地攫取了他的听觉,作为惊扰饕餮的……第二份祭品。
“父亲——!”
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裂!他紧紧抱着怀中那个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枯萎下去的身躯。曾经如山岳挺拔的父亲,此刻轻如枯叶,满头乌发尽化霜雪,皮肤布满枯树般的褶皱。指尖下,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间隔漫长,每一次都像是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一种比死亡更深邃的寒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与骨髓。
也就在这片令人疯狂的寂静深渊之中……
一个古老、慵懒、带着餍足后余韵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毫无阻碍地、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
“……真是……甘美的血食啊……越是亲近的血脉……那绝望与不舍的味道……越是……令人回味无穷……”
是它!那个将他称为“寄生体”的……东西!
“滚……出去!!”苏白在意识的牢笼中疯狂挣扎,用尽全部意志力试图撕碎这侵入的污秽。
“驱逐?呵……”那意念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如同锈蚀齿轮摩擦,“愚昧的容器……你的血肉,你的灵魂,你那沸腾的怨毒与不甘……皆是滋养吾的沃土。我们……早已不分彼此。你的恨意越是灼热……吾的愉悦……便越是……甘美……”
它顿了顿,仿佛在回味:
“你父亲燃烧的生命……是上好的开胃酒……可惜……量太少了些……”
“不——!!”
苏白死死盯着怀中父亲那迅速流失生机的脸孔,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终于彻底醒悟:他唤醒的绝非力量,而是一个以血亲为祭、以宿主为舟渡世、贪婪无度的……深渊邪物!
“四长老!!”
苏白猛地抬头,那双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瞳,死死钉在重伤的苏振雄脸上。他急促地指向怀中垂死的父亲,又用力指向密林更幽暗的深处,做出一个斩钉截铁的“撤退”手势。
此地……绝不可再留!
大长老可能的回马枪,周阳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恐怖复仇……而他自身,重伤濒危,五感已失其二,体内更蛰伏着一头随时可能将他彻底同化吞噬的……心魔!
苏振雄虎目含泪,瞬间领悟!这位浑身浴血、几乎成了骨架披着破布的汉子,没有半分迟疑,对着仅存的七名眼神麻木却依旧死忠的死士,无声地、却饱含千钧之力地挥下手臂!
七人立刻行动起来,用残破的战刀割断坚韧藤蔓,沉默而迅速地编织出一副简陋却坚实的担架。他们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将那曾经如山岳、此刻却轻飘如羽的苏远山安置其上。
四长老低吼一声(尽管在苏白的世界里依旧是无声),以残躯断后。一行人如同被群狼驱赶、伤痕累累的孤兽,互相搀扶支撑着,踉跄却决绝地……隐没进无边无际的黑暗密林。
……
一处背风的狭窄岩穴,成了绝望的临时避风港。
篝火燃起,枯枝噼啪爆裂的微光(在苏白眼中如同默剧),勉强驱散着洞窟的阴寒湿冷,却丝毫无法温暖凝固在每个人心头的冰霜。
七名死士,此刻仅剩五人。撤退途中,为了引开一支如同跗骨之疽的周家游哨,两名族人主动扑向了死亡,用残躯与怒吼(同样无声)点燃了最后的烟火信号。
洞内,死寂如墓。
四长老苏振雄倚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布满裂口与血污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搭在苏远山那枯槁如朽木的手腕上。许久,他抬起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蜡黄的脸,望向洞穴角落。
那里,苏白正用一块棱角尖锐的石片,在布满苔藓的岩地上,刻下一行行急促、深陷的字迹。篝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专注的姿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感。
苏白停手,抬头。那双深渊般的眼眸,无声地询问。
苏振雄蠕动着干裂出血的嘴唇,最终,同样颤抖地捡起一块碎石,在湿冷的岩地上,一笔一划,刻下沉重如山的判决:
“家主……生机……十去八九……”
“五脏……枯竭……六腑……衰败……”
“除非……”
他刻刀般的碎石停顿,仿佛重若千斤,最终还是狠狠刻下那三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字:
“【重生丹】!”
刻完,他痛苦地闭上眼,又颤抖着补充:
“……否则……三日……灯尽……油枯……”
重生丹!
苏白的心,如同坠入万载玄冰!
母亲遗留的古老卷轴中,那些被描绘得如同神迹的记载瞬间浮现——七品灵丹!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令【重生境】大能断肢复生的逆天之物!而它的核心主药“九转还魂草”……早已在墟恒界绝迹……超过……八百寒暑!
这……与宣告死亡……有何区别?
“……何必挣扎?”
那饕餮的意念,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再次盘旋于苏白识海深处,带着一丝慵懒的诱惑:
“一具……燃烧殆尽的躯壳……于你……于吾……皆是无用之物……”
“不如……让吾将其最后一点生命余烬……彻底吞噬……”
“至少……能让汝这千疮百孔的容器……恢复几分力气……”
“接下来的‘狩猎’……会更加……有趣……”
“滚——!!”
苏白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尖锐的石片深深楔入掌心,黏腻温热的液体渗出。剧烈的痛楚,成了他此刻对抗脑中那无尽低语的……唯一锚点!
他猛地抬头。
篝火摇曳的光晕中,父亲那张如同被时间之手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衰老得不成人形的脸庞,刺痛着他的眼睛。
周围,那五张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脸上,虽然写满了恐惧和茫然,但投向他的目光深处……依旧燃烧着一丝微弱的、名为信任与期盼的火星。
一种比复仇更沉重、更冰冷的东西,如同冰冷的铁水,第一次在他的心脏深处……缓缓凝固、成型。
那是……责任。
他不能让父亲就这样在自己怀中化为枯骨!
他不能让这些用血肉为他铺出生路的族人……白白湮灭!
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泥土和绝望的空气仿佛灌满了铅。
他弯腰,拾起那块沾着自己鲜血的尖锐石片。
在岩地上那行写着“【重生丹】”宛如天堑般的字迹旁边……
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带着一种近乎凿穿岩层的决绝……
狠狠刻下了两个仿佛要迸溅出火星的字:
“何——处!”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