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像一场无声的瘟疫。
它从那个几百人的大学校友群开始，通过一次次的转发、截图和私聊，迅速地发酵、变形、扩散。
“听说了吗？苏纬被一个香港富商包了。”
“什么香港富商，我听说是启明资本的那个陆嘉言，有钱得吓人！”
“怪不得呢！她家那个破作坊，听说前阵子都要倒闭了，最近突然就有钱订新的织机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哎，真是可惜了，长得那么漂亮，人也挺有才华的，怎么就想不开，去走这条路呢？”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现在这社会，笑贫不笑娼！有钱才是王道！”
这些充满了恶意揣测和道德审判的闲言碎语，最终，穿过了CBD冰冷的玻璃幕墙，飘进了剪子巷那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狭窄的胡同里。
最先听到风声的，是巷口开小卖部的张婶。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恰好就是李莉的牌友。
于是，整个剪子巷的街坊邻里，都知道了。
“哎，听说了吗？苏家那丫头，在外面，跟了个有钱的老板。”
“可不是嘛！天天有豪车接送，穿的衣服，都不是我们这种人看得懂的牌子。”
“我就说嘛，她哪来那么多钱，又是买新织机，又是给王师傅涨工资的。原来……是这么来的钱啊。”
“啧啧，真看不出来，平时看着挺清高一孩子，没想到……”
这些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割在王师傅和林晓的心上。
林晓是年轻人，上网多，他甚至在一些本地的论坛上，看到了那些被添油加醋的帖子。他气得想跟人对骂，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那些人说的“证据”——豪车，名牌，巨款，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王师傅，则是从那些街坊邻里看他的、异样的眼神里，感受到了这一切。那些同情、怜悯，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让他难受。
他开始整日整日地沉默，抽更多的烟。他不敢去问苏纬，他怕，那个他最不愿听到的答案，会是真的。
作坊里，那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和希望，正在被这些看不见的、来自外界的“病毒”，一点点地侵蚀。
这天晚上，苏纬又是在深夜，才从陆嘉言那里回来。车子，照例停在巷口。
当她走进作坊时，迎接她的，不再是温暖的灯光，而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只有王师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瓶劣质的二锅头，和一碟花生米。
“王伯，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苏纬的心，咯噔一下。
王师傅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一阵咳嗽。
“丫头，”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和我说实话。”
“外面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买织机，给我们发工资的那些钱……到底，是不是‘干净’的？”
苏纬感觉自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王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她急切地想解释，“我是在给一个大公司做顾问，那些钱，是我正当的劳动所得！”
“顾问？”王师傅苦笑了一声，“什么顾问，需要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需要半夜三更地，坐着豪车回来？”
“丫头，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只是……想不通。”他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心和失望，“‘承古繅’就算是关了，倒了，我们也不能，把苏家的脸面，把一个女孩子的清白，给搭进去啊！”
“那不是钱！那是……那是刮骨的钢刀啊！”
苏纬百口莫辩。
她和启明资本，和陆嘉言之间，签了最严格的保密协议。她不能透露任何关于她工作的内容，不能说出她正在做的一切，是为了对付“锦绣坊”，是为了守护这门手艺的“魂”。
她所有的解释，在那些扎眼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王伯，请你，相信我。”她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王师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摆了摆手，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背影，充满了苏纬从未见过的、深切的疲惫与失望。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出现了第一道，深刻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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