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成了真正的囚笼。
自那日病榻交锋后,嬴昭虽未再亲自出现,但无形的枷锁已然收紧。
院外巡逻的侍卫增加了两倍,皆是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生面孔,绝非府中原有的“木偶”仆从。
阿素等侍女更是寸步不离,名为伺候,实则监视。
连送来的饭食汤药,都需经人试过才到她面前。
姜黎的脚踝在特制药膏和自身坚韧下恢复得很快,但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院内。
她每日只能坐在窗边,看着高墙分割出的四角天空,脸上维持着受惊后恹恹的病容,心底却如冰封的火山,压抑着滚烫的岩浆。
嬴昭那句“一寸寸地清理干净”,绝非虚言。
他在等,等她露出破绽,或者,在等一个将她彻底钉死的契机。
而那个契机,姜黎知道,很可能就来自外部——李斯。
扶苏那日忧心忡忡的话语在她脑中回响:“李斯以此事为由,奏请父皇严查咸阳城防,更言及墨家余孽流窜…”李斯对墨家的敌意由来已久,父亲之死背后未必没有他的影子。
如今这把火,正好给了他一把锋利的刀。
暴风雨比预想的来得更猛、更快,仅仅三日后,一道石破天惊的诏令,如同最猛烈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咸阳城,也狠狠砸进了栖梧院死寂的空气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天下黔首,惑于异端邪说,非议朝政,诋毁先王。私藏诗书百家语,以古非今,惑乱黔首,为彰秦法,一统思想,特颁焚书令,自即日起:
一、史官非秦记者皆烧之。
二、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三、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
四、以古非今者族。
五、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
六、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者,以吏为师。
钦此——!”
宣旨宦官尖利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一种冷酷的权威,穿透门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姜黎的心里。
焚书令,李斯竟真敢,他不仅借机打压墨家,更是要将诸子百家、千年文脉付之一炬,这已不是针对她个人的阴谋,这是对整个天下智慧根基的毁灭。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姜黎。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父亲一生守护的墨家典籍,阴阳家师尊临终托付的秘卷,还有那些散落民间、承载着无数先贤智慧的竹简帛书,都将在这场浩劫中化为灰烬。
李斯,嬴昭,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们要用烈火和鲜血,铸造一个只有一种声音、一种思想的铁笼。
“夫人…”阿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被这残酷的诏令惊住了,“陛下有旨…”
“知道了。”姜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空洞。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病弱恹恹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冰封的火山之下,岩浆已开始沸腾、咆哮。
机会,一个无比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焚书令下,咸阳大乱,李斯的爪牙必将倾巢而出,四处搜查、抓人、焚书。
嬴昭府邸看似是囚笼,但在这巨大的混乱和外部压力下,它固若金汤的防守,是否会出现缝隙?
而嬴昭本人,面对李斯借势而来的巨大压力,他又会如何反应?他需要“清理”的,恐怕不止她一个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咸阳蔓延,公子府的高墙也挡不住那无形的恐慌和焦糊的气息。
不断有消息通过阿素平板无波的口中传来:
“城东张博士家被抄了,藏书堆在街口烧了三天三夜…”
“南市几个议论法令的儒生,被当场拿下,押赴刑场…”
“丞相府下令,严查各府邸,凡有私藏禁书者,严惩不贷…”
姜黎的心一点点下沉,李斯的动作快得惊人,也狠得惊人。
嬴昭府邸暂时还未被搜查,或许是顾忌皇室颜面,或许是嬴昭在暗中斡旋?但这道催命符,迟早会落到栖梧院。
她必须做点什么,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机会,终于在夜幕降临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低沉的呵斥。
“什么人?”
“站住!”
“保护公子。”
出事了?姜黎猛地从榻上坐起,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只见院墙外火光晃动,人影憧憧,隐约可见侍卫们正围捕着一个迅捷如鬼魅般的黑影,那黑影在狭窄的巷道和屋顶间腾挪跳跃,身手极为了得,但似乎受了伤,动作有些凝滞。
追捕的侍卫中,有一人气息格外凌厉,出手狠辣,正是那日推嬴昭轮椅的黑衣侍卫头领。
就在那黑影被逼到栖梧院外墙死角,眼看要被合围擒拿的瞬间,一道极其刁钻的乌光,不知从何处射出,精准地射向黑衣侍卫头领的咽喉,角度之阴险,时机之狠毒,完全是奔着灭口去的。
黑衣侍卫头领反应极快,猛地侧身闪避。
“嗤啦!”乌光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带起一溜火星。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分神刹那。
“砰!”
那被围捕的黑影竟不顾一切,用身体狠狠撞向栖梧院紧锁的后角门,那看似厚重的木门,竟被他蕴含内劲的一撞,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哗啦!”
门栓断裂,黑影如同滚地葫芦般摔进了栖梧院!正好落在姜黎窗下不远处的阴影里。
院外的追兵瞬间被惊动,呼喝声和脚步声急速逼近。
黑影挣扎着想爬起,却牵动了伤势,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血污和灰尘、却异常年轻的脸,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一丝疯狂的决绝。
姜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是祸?还是…
就在追兵即将破门而入的瞬间,姜黎做出了决定,她猛地推开窗户,压低声音疾呼:“这边,快。”
那黑影闻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尽全力滚到窗下,姜黎探出身,不顾危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触手一片黏腻温热,是血。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沉重的身体往窗内拖拽,同时,另一只手在窗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用力一按。
“咔嚓!”一声轻响,窗台下方一块石板猛地向内翻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黑黢黢的洞口。
这是她这几日利用有限的材料和观察,在栖梧院偷偷改造出的一个简易逃生通道,直通偏房床下挖出的一个狭小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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