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不知何时已沉到了天边,将堆积的云层染成一片凄厉刺目的血红,像是泼洒开的、浓稠粘腻的鲜血。
这血色的光芒泼满了空旷下来的演武场,将断壁残垣般的兵器架、散落的杂物,都拉出长长的、扭曲狰狞的暗影。
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风卷起尘土打着旋儿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几声归巢鸟雀的啼鸣,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供桌旁一片狼藉。摆放灵果点心的精致盘盏大多已被收走,只剩下些无人问津的果核碎屑和倾倒的汁液,在血色的夕阳下闪烁着油腻的光。
就在一个倾倒的果盘下方,阴影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半块被人遗弃的、沾满了灰尘的冷硬馒头。
凌寒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了那半块冷馍上。
他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动作迟缓得像是背负着无形的山岳。
他慢慢地、僵硬地蹲下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
他伸出右手。那只刚刚按在测灵碑上、承载了他所有卑微希望又被现实无情碾得粉碎的手。
手指修长,指节处因常年练体而显得粗大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此刻边缘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他伸出三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捏住了那半块冷馍的边缘,将它从尘土中捡了起来。
触手冰凉、坚硬,如同攥着一块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石头。
灰尘粗糙的颗粒感清晰地烙印在指腹上。
馍的表面干裂得如同龟裂的旱地,早已失去了任何属于食物的香气,只剩下一种陈腐的、属于劣质谷物的生硬气息,混合着尘土的味道,钻进鼻腔。
他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血色夕阳下投下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彻底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蹲在尘土里,静静地看着自己掌心托着的这半块肮脏冰冷的食物。
眼神空洞,像是在凝视一件失落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透过它,凝视自己那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命运。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血色的黄昏里。风卷着尘土在他脚边打转。
几息之后。
他的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缓缓地、无声地抵在了冷馍那粗糙坚硬、布满灰尘的表皮上。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试探,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令人心悸的狠厉!
指甲猛地发力,狠狠抠了下去!
嗤——
一声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破裂声响起。如同撕裂干透的牛皮纸。
坚硬的馍皮被生生抠穿!指甲深深陷了进去!
一股钻心刺骨的锐痛瞬间从指尖传来——指甲边缘娇嫩的皮肤被粗糙坚硬的馍皮边缘狠狠撕裂!
一点殷红刺目的血珠,如同被强行挤压出的红玛瑙,立刻从破损的皮肤下沁了出来。鲜红,滚烫,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在灰白色的馍面上显得惊心动魄。
凌寒舟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眼神死死地钉在那块冷馍上,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和冰冷到极致的恨意。
那恨意不是对凌骁,不是对三长老,甚至不是对这不公的世道,而是对这具不争气的躯壳,对这如同诅咒般的命运!
他的拇指继续用力!指甲在冷硬的馍瓤里更深地嵌入、狠狠地扭转、抠挖!像一个绝望的囚徒在挖掘最后的生路。
一个清晰的、边缘带着撕裂痕迹的凹痕出现在馍上。
那滴饱满的血珠,顺着指甲的弧度,滚落下来,精准地滴落在那个凹痕的边缘。
鲜红粘稠的血液,迅速被干涸粗糙的馍瓤贪婪地吸吮进去,在那片死寂的灰白背景上,洇开一小朵刺目、凄艳、形如寒梅的血斑。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更多的血珠从撕裂的指尖争先恐后地渗出,滚落,融入冰冷坚硬的馍块,留下更多斑斑点点的、如同雪地红梅般的印记。
没有人注意到,当第一滴饱含不甘与怨愤的滚烫血珠,沁入冷馍深处,接触到馍块最中心那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小的粗糙颗粒时——那颗粒。
正是他幼年时在后山捡柴意外发现、觉得触手微温奇异、一直贴身藏在怀中、不久前才被他用最细密的针脚缝进破旧衣襟内袋深处的一枚不起眼的、非金非石的黑色碎片——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却又异常灼热的奇异波动,如同被唤醒的沉眠火山,顺着他的指尖伤口,极其隐秘地逆流而上,瞬间刺入他冰冷的身体深处!
这股波动所过之处,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攥紧,停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流淌,快得如同从未发生过的幻觉。
只有那指尖伤口的灼热麻痒感,真实得让人心惊。
更没有人看到,就在那滴饱含屈辱和愤怒的鲜血,滴落在他脚下干燥尘土的一瞬间。
以那滴血为中心,脚下微不可查的尘土颗粒,极其短暂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般,荡漾开一圈比最细的蛛丝还要纤细千万倍的涟漪!
这涟漪微弱得如同错觉,一闪即逝,瞬间被血色的夕阳余晖彻底吞没。
凌寒舟抠挖冷馍的指尖,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并非源自他自身的、微弱却异常灼热尖锐的麻痒感,如同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的伤口猛地逆流而上,狠狠刺入他冰冷麻木的身体深处!
这感觉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滞!
随即又恢复了流动,快得如同错觉。
只有那指尖伤口残留的灼热麻痒,真实得不容忽视。
他依旧低垂着头,死死盯着那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冷馍。
五个深深的、边缘带着撕裂血痕的凹痕,如同五朵在绝境中挣扎绽放的红梅,深深地烙印在冰冷的食物上,无声地诉说着滔天的恨意与不屈。
良久。
他缓缓地、极其珍重地,用那只没有染血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半块染血的冷馍拢起,仿佛拢起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和活下去的微末资本。
然后,将它轻轻地、紧紧地,贴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塞进了那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最里层的衣襟之中。
隔着薄薄一层粗糙的布料,那冰冷坚硬的馍块和他温热的皮肤紧紧相贴。
同时,那枚隐藏在衣襟深处、紧挨着皮肤的黑色碎片,也似乎传来一丝微弱到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什么,又像是在贪婪地汲取着那烙印在馍上的滚烫血痕。
夕阳将最后一抹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残光,涂抹在空旷死寂的演武场上,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沉默而倔强的、永不屈服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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