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课司新账册上的朱砂印是伪造的。苏牧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茶水溅出在红木纹理间蜿蜒成蛇,二小姐现在信我了?
萧玉娆的银算盘停在半空,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照亮她绷紧的下颌线。库房里的檀香混着潮湿的霉味,二十口贴着东海贡品封条的樟木箱在他们之间垒成沉默的墙。
姑爷好眼力。她突然劈手掀开最近那口箱子,琉璃盏在幽蓝绸缎上折射出诡谲的光,那您看看这个配方值多少条漕运线?
雨点砸在瓦片上的声音骤然密集。苏牧指尖抚过琉璃盏边缘的云纹——这是他改良明代玻璃工艺的杰作,却不知何时被萧玉娆掺入微量辰砂,在烛火下流转着血丝般的金红。
二小姐往熔浆里加朱砂的时候,他忽然轻笑,没想过会烧穿坩埚底吗?
一道惊雷炸响。萧玉娆的算珠啪地撞上框架,她袖中滑出的匕首已抵住苏牧咽喉。两人影子在货架间纠缠如搏斗的鹤,她声音比刀锋更冷:你果然认得西域琉璃术。
货架深处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苏牧余光瞥见红绡绯红的裙角一闪而过,却在萧玉娆转头的刹那故意踢翻烛台。黑暗吞没库房的瞬间,他反手扣住萧玉娆持刀的手腕,触到一道熟悉的凹凸疤痕。
三年前的钱塘江汛期...两人在黑暗中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苏牧感觉萧玉娆的呼吸喷在自己鼻尖,带着沉水香与硝石混杂的气息。她腕间的疤痕与他掌心的旧伤严丝合缝——那是同款铁蒺藜留下的印记,当年漕帮追杀走私商船用的凶器。
你也在那艘沉船上?萧玉娆的匕首当啷落地。闪电照亮她陡然苍白的脸,额角碎发被汗水黏成细小的勾。
苏牧从怀中掏出一枚锈蚀的铜钱,正面永昌通宝四字已被江水磨得模糊:用这个当船资的姑娘,现在该告诉我为何要假扮波斯商人了吧?
货架后传来红绡的轻笑。十二盏琉璃灯突然次第亮起,照出墙上巨幅的南洋海图。萧玉娆的红指甲划过马六甲海峡:内阁要加征市舶税,我们得让朝廷相信...她突然揪住苏牧的衣领扯开,露出他锁骨处未愈的箭伤,...这种成色的琉璃只有东海鲛人泪能炼出来。
雨声中混入马蹄铁敲打青石板的声响。苏牧突然按住萧玉娆的后颈迫她低头,三支弩箭擦着他们发髻钉入身后的樟木箱。琉璃盏在箱中发出清越的共鸣,像某种远古的示警。
宁承煜的探子?萧玉娆的嘴唇在苏牧耳垂边翕动。
不。他摸到弩箭尾端缠绕的牦牛毛,是西羌部落的猎手。货架阴影里,红绡正用弯刀挑开一包散发着骆驼刺气味的皮囊,看来有人不想让东海明珠进贡。
萧玉娆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琉璃盏表面。鲜血竟被器皿吸收,在内部凝结成栩栩如生的珊瑚状纹路。明日午时,她盯着苏牧瞳孔里映出的血色,我要这箱琉璃出现在内阁值房的窗台上。
院墙外传来竹哨模仿布谷鸟的叫声。苏牧吹灭最近的两盏灯,在骤然收缩的黑暗里抓住萧玉娆和红绡的手腕:现在,请两位姑娘告诉我...他指尖在她们掌心各画了半个盐引符号,...谁偷换了盐课司的秤砣?
雷声碾过屋顶时,库房角落的青铜自鸣钟突然敲响子时的第一声。红绡腕间的银铃无风自动,与钟声共振出奇特的韵律。萧玉娆猛地转头望向漏雨的檐角——那里悬着的琉璃风铃正以违背常理的角度静止。
姑爷好手段。她突然笑起来,从袖中抖出三张不同年份的盐引,连宁公子都查不出的旧账...烛光在她睫毛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您用算盘珠子就推出来了?
苏牧摸向腰间的手突然被红绡按住。西域女子冰凉的指尖在他手心写了个柒字,正是漕帮二当家咽气前攥着的密信编号。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蒙面人正用钩爪攀上院墙,腰间晃动的正是苏氏商行失踪的银库令牌。
看来今晚...苏牧旋身踢翻装满琉璃的樟木箱,七彩碎片如星河倾泻,...我们要教教这些朋友,什么叫真正的点石成金。
萧玉娆的红绸腰带如毒蛇出洞,缠住最先闯入者的脚踝。那人栽进琉璃堆的瞬间,整箱器皿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苏牧改良配方时加入的磷粉在空气中燃烧起来,照出库房梁上悬挂的数十个贴满符咒的陶罐。
小心火烛!红绡的警告与记忆中的漕帮二当家临终呼喊重叠。苏牧在强光中看见萧玉娆扑向自己,她背后展开的竟是一幅用金线绣着内阁印信的《番船抽分则例》。
当最后一盏琉璃灯被气浪震碎时,苏牧在绝对的黑暗里抓住了两只手。一只掌心有铁蒺藜的旧伤,另一只戴着会发烫的银铃铛。咸腥的血混着冰凉的雨水滑进嘴角,他听见萧玉娆在耳边说:
天亮前,把这些碎片送进宁府祠堂。
瓦片碎裂声由近及远。红绡突然挣脱他的手,银铃声向着与追兵相反的方向疾驰。苏牧刚要追赶,却被萧玉娆用染血的盐引按在胸口:
现在,姑爷该告诉我...她沾满琉璃粉末的睫毛近在咫尺,...你改良银票防伪用的松烟墨,为什么和兵部火器监的配方一样?
雨停了。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库房地上七彩的琉璃碎片正无声地吸收着血迹,渐渐凝成珊瑚树的形状。远处传来净街的梆子声,混着孩童清亮的叫卖:
东海明珠——贡品级琉璃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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