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旧红布从夏玲头上滑落,无声地掉在满是灰尘的泥地上。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睛。烛火在她脸上跳跃,映不出半分暖意,只显得更加死气沉沉。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周桂芳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蜡烛燃烧时蜡泪滴落的轻微声响。
夏永福喘匀了气,目光扫过地上那块刺目的红布,扫过如同木桩般钉在原地的林修明,最后落在女儿毫无生气的脸上。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得厉害:“修明……带玲子……去……去你那边吧。”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道更深的催命符。林修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夏玲。那张脸,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他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迟疑,伸出了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握刨子、凿子而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轻轻触碰到了夏玲冰凉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夏玲的身体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刺猬,条件反射般地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快而决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抗拒。那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憎恨,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林修明的心口。
林修明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那刺骨的冰凉和清晰的痛感。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沉默地收回了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更深地嵌进掌心。他不再试图触碰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夏玲站在那里,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过了许久,久到烛火都跳动得快要熄灭。她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挪动了脚步,如同生锈的机器。她没有看任何人,空洞的目光越过林修明僵直的背影,落向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门口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尸骸上。
周桂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剧烈地抖动。夏永福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林修明停在门口,侧身让开。夏玲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她径直走进了那片浓稠的夜色里,单薄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林修明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沉默的、绝望的影子,也一同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两盏象征性的白蜡烛,在堂屋中央微弱地燃烧着,火苗不安地跳动,将地上那块褪色的红布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痂。烛泪无声地流淌、堆积,很快覆盖了下方一小片泥土,像是在为这场没有祝福、只有无尽痛苦和压抑的婚礼,做着无声而绝望的祭奠。
村尾废弃的旧仓库,成了夏玲和林修明所谓的“新房”。
仓库里弥漫的陈年霉味、灰尘和铁锈的气息,比夏家更加浓重刺鼻。角落里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林修明临时用几块厚实的木板和两条旧长凳,在远离堆放杂物、相对干燥的角落,搭起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床铺。上面铺着他自己唯一一床还算干净的旧褥子。
夏玲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游魂,径直走到仓库最深处、远离那个床铺的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稻草。她蜷缩着坐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要彻底融入这片黑暗和腐朽之中。她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修明站在门口那片光影交界处,看着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的、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影子。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肩膀的轮廓,脆弱得不堪一击。仓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轰鸣。刚才夏玲甩开他手时那冰冷的憎恨眼神,反复在脑海中闪现,像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赔罪?她不会听,也没有意义。安慰?他有什么资格?靠近?只会引来更深的抗拒和厌恶。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仓库另一头,那里堆放着一些他做木工的工具和零散的木料。他搬来几块厚实的木板,又拖过一条废弃的长凳,在距离夏玲蜷缩的角落最远的、靠近门口的地方,笨拙地开始搭建另一个“床铺”。木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用力。很快,一个同样简陋、甚至比给夏玲准备的更加窄小、坚硬的铺位搭好了。上面没有任何铺垫,只有冰冷粗糙的木板。
他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叠了叠,放在那个硬邦邦的“枕头”位置。然后,他默默地吹熄了角落里的煤油灯。
瞬间,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整个仓库。绝对的黑暗,隔绝了所有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所有令人窒息的空气。只有仓库缝隙里偶尔透进来的、微弱的星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林修明摸索着,在冰冷的木板上躺了下来,木板坚硬硌人。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虚无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屋顶,看到墨蓝色的、缀满寒星的夜空。冰冷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带来一片冰凉。巨大的压抑、沉重的责任、还有夏玲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憎恨,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年轻的心防。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牙齿深深陷入皮肉,用剧烈的疼痛来压制喉咙深处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木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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