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竹林影影幢幢,宛如一片深紫色的海洋。
见谢阳骤然间如此肃然,陈昙虽然有些不解其意,却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蒲扇般的大手挠了挠后脑勺……
谢阳唇角微翘,勾勒出一丝深意。
他与陈昙抬着昏死过去的周万山,步履沉稳地踏入青竹林深处的院落——这便是他们师徒所居的院落。
周万山体内气血翻腾,兀自昏迷不醒……对竹林外后来发生的一切,他注定一无所知。
他更不会想到,经此一役,在镇抚司“四象楼”年轻一辈的弟子之中,他周万山,已然声名鹊起!
萧炎等人匆匆返回各自己住所,立即将这消息散播开来:周万山此人深藏不露,乃是此届“争锋榜”之争的绝对劲敌!
师弟谢阳尚能轻易击败“锁云卫”好手庞平,那作为师兄的周万山……该是何等可怕?
尤其是一些亲眼见过庞平惨状的、对“争锋榜”虎视眈眈的核心弟子,更是心中凛然。
庞平双臂经脉寸断,胸骨尽碎,那股狠辣果决的劲力,绝非等闲!
霎时间,几十名自恃实力足以争雄的精英弟子,齐刷刷将周万山列入了头号危险人物。
“防火防盗防周万山”,竟成了“争锋榜”候选者们心照不宣的“三防”铁律。
犹在昏迷的周万山哪能料到,自己竟在懵然无知中,成了镇抚司四象楼的风云人物。
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谁也不知成名之机遇何时会陡然降临……
谢阳那超乎寻常的灵觉早已捕捉到,幽深的青竹林中,必然有目光在悄然注视。
虽无法洞悉具体是何人,却能笃定其中必有镇抚司四象楼的高层。
他的师尊,“竹林百户所”百户李浩然,绝对在场,且只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谢阳才特意对谈昙说了那几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这话是提点陈昙,但落在林中那几位的耳中,却别有一番深意。
四象楼若继续倚仗这般无用的废物,谈何振兴?
而我谢阳,可以!
既然他已决心夺取首席大弟子之位,以此身份进入关乎四象楼命脉的“七阴汇聚之地”,谋取那传说中的秘宝“玄天问天剑诀”,那么他的一言一行,就必须主动呈递到高层的视野之中。
若像前世那般隐忍低调,苦等四年,直到镇抚司四象楼灭门浩劫降临才得其门而入,还有何意义?
既然注定要堂而皇之地迈入高层的审视,再想低调已是痴心妄想。倒不如索性摆明车马,振臂一呼:宗门振兴、薪火传承之责,舍我谢阳,其谁?!
狂?
嗯,这一世,便要狂它一回!
又能如何?
谢阳与陈昙的身影没入竹林百户所院落良久之后,幽静的青竹海深处才似水波般轻轻荡漾了几下。
青气氤氲间,如同幻影般,三条人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三人眼底,俱是深深的思索之色。
谢阳最后那几句话,似有千钧之重,分明意有所指!
当先一人青衫落拓,身影一晃,已如风拂竹叶般滑至另外两人面前,正是竹林百户所之主李浩然。
他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清朗:“吴师兄,乔师兄,两位如此悄无声息驾临我这僻静竹林,可真是让师弟我……受宠若惊啊。”
那二人,居中而立、气度沉凝如渊者,正是镇抚司都督,一代化神武宗吴凉!
而他身侧那位,则是三十六卫之一、梦云卫的卫主乔风。
只是此刻乔风面色颇为苍白,尤其尴尬的是,他下身的锦缎长裤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通透窟窿十分醒目,凉飕飕的山风直往里灌,逼得这位堂堂卫主不得不紧紧夹住双腿,身形显得颇为窘迫怪异……
“真正受惊的,恐怕是我们才对!”
吴凉哼了一声,目光如电,扫向孟超然:“小师弟,你自个儿淡泊隐逸也就罢了,竟调教出这般惊才绝艳的弟子,也不与我这大师兄通个气?适才你那好徒儿差点让老夫我惊得道心不稳,险些踏错步法!”
乔风闻言连连点头,无比赞同,更带着一丝幽怨补充道:“何止不稳!我是直接被那小子吓得元神都要出窍了!那一剑……”
回想起庞曲那穿云裂石、毫无征兆又狠辣刁钻的一刀直指自己先前立身之处,乔风依旧心有余悸。
他当时真气瞬间凝滞,差点本能地提气飞遁,若非大师兄暗运气劲压住他心神,怕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
这顿埋怨,发自肺腑。
李浩然然这弟子,不得了!
李浩然苦笑着摊了摊手:“二位师兄仅仅是差点受惊而已,小弟我却是连一口真元都险些岔了气,你们且看看……”
他指向自己微红的眼角,“师弟我差点怀疑是不是道法反噬,生出心魔幻象了。几番擦拭神识,都难以置信我这小小竹林百户所中,何时竟潜藏着这么一尊妖孽……”
吴凉与乔风对视一眼,先是莞尔,随即孔惊风脸色骤变,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道:“你此话……莫非此子的本事,并非你所亲授?!”
两人这才真正面色大变。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想要否认,终究还是颓然一叹,摇头道:“基础心法、身法口诀乃至粗浅剑术,确实是我所传。但那‘九霄步’的精微奥义,以及他出手的那种狠辣果决,掌控时机的精准……嘿,换做是我在他那个修为层次……恐怕也……”
话未尽,意已明!
吴凉本以为是李浩然深藏不露,暗自掌握了四象楼失传已久的身法“九霄步”的真髓,正是满心振奋之时。
此刻听闻李浩然如此说,顿时怔在当场,良久,才捻着颌下几缕银髯,难以置信地低语:“难道那九霄步……”
李浩然极其干脆地点点头:“非我所授!其步法神韵更胜典籍记载,甚至让我都感陌生。”
吴凉捻须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揪下几根宝贵的胡须!
“难……难道竟是他自行参悟贯通?!”
“不得而知。”李浩然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竹林百户幽深的门户,“不过此子心思之深、天资之卓绝,远超常理。自行参悟九霄步,也……并非全无可能。”
两人默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李浩然亦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们平日于人前,或威严或超逸,但私下相处,倒也不拘小节。
“无论如何,小师弟你这门下……”吴凉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深邃悠远,缓缓道,“确确实实是出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他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捻须道:“以此子目前的神念境界,断然无法察觉我二人藏身于此。可他最后对陈昙所言的几句话,尤其是那句‘四象楼只靠这些废柴,撑不起门户’,分明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劈头盖脸地掷向我这掌舵之人!至今思之,仍感匪夷所思,此子为何能如此洞明?”
“是出了一位奇才,却也出了块不成器的顽石。”李浩然说这话时,神情异常复杂。
他向来不喜周万山的行事作风,厌恶其心性而非其资质。
心中原本对周万山走出另一条诡道之路,也未尝没有最后一丝渺茫的期许。
堂堂正正击败强敌是胜者之道,以鬼蜮算计阴毙对手,又何尝不是另辟蹊径?
江湖险恶,非尽皆坦途。
但周万山今日所为——明明修为可堪一战,却畏首畏尾,甘受殴打辱骂而不拔剑,如死狗般躺倒在地的姿态,终于彻底将李浩然那点残存的念想碾得粉碎。
英雄可韬光养晦,懦夫永难成器!
“顽石?你指的是那周万山?”吴凉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随即化为古井无波的平静,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显然,周万山在此位执掌四象楼牛耳的人心中,印象已是恶劣不堪。
李浩然一声轻叹,不再言语。
“我四象楼三十六卫一所,门下弟数万之众,哪一卫下没有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小师弟又何须耿耿于怀?”
吴凉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铁血之意,“大浪淘沙,真金自现。是龙,终归要腾于九天之上!虫豸之辈,或庸才或废物……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化为冢中枯骨罢了!”
他目光灼灼,再次落在李浩然身上:“小师弟门下能得谢阳一人,足以抵万千顽石!你这二弟子,杀伐决断,行事果毅,心思缜密深重,最难得的是……”
吴凉眼中竟似闪过一丝奇异的欣赏,“明明是他设计废了庞平,堵了所有人的嘴,却能化无理为有理,慷慨陈词,字字如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等手段心性……实乃我四象楼百年罕见之良才,不简单哪!”
乔风在一旁深深点头,夹紧的双腿也松了一丝。
今日他二人联袂潜来竹林百户所,本意是欲细察杨松门下弟子有何异动,更深一层的目的,则是要亲眼看看那陷坑——确认四象楼年轻一代中,是否真出了如此一位心思缜密、手段通幽的天纵奇才?
在吴倩呈上详细报告后,他们心中早有猜测,幕后之人极可能就是谢阳!
否则,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但区区一个八代弟子能有这般毒辣眼光和老道经验,实在让他们难以置信。
今日亲眼目睹楚阳如何用智用力废掉庞平,如何翻云覆雨捧杀周万山,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毋庸置疑,正是此子所为!
这个名为谢阳的少年,根本就是一个行走于人畜无害表相之下的……枭雄种子!
如今的四象楼,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强敌环伺,隐于黑暗中的毒蛇早已吐信。
宗门太需要承压的新血,太需要能够扛鼎的未来柱石!
吴凉看向竹林百户所的目光,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期许与锐利的审视。
而谢阳所求,正是这份瞩目。
否则,他耗费心力,步步为营,又是废人,又是震慑同辈,又是惊动高层……这些精心谋划,却是为了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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