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抢救室的红灯，如同一只淌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陈墨。每一次闪烁，都像针扎在他的神经上。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混合着恐惧和焦灼的气息，令人窒息。走廊尽头消防通道的门虚掩着，保安们徒劳地搜索早已结束，除了几枚模糊的脚印，那个假护工如同人间蒸发。
陈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残留着刚才触碰阿月手腕上那个微小针孔时的冰冷触感。那点暗红的印记，像一颗毒种，在他心里疯狂滋长。注射了什么？毒药？神经毒素？还是……让她永远无法开口、无法再烧制琉璃的某种东西？他不敢深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主治医生脚步沉重地走出抢救室，摘下口罩，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凝重：“陈教授……”
陈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几乎不敢听下去。
“命暂时抢回来了。”医生的话让陈墨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但下一句又将他打入冰窟，“但情况非常非常糟糕。注射物成分不明，但毒性剧烈，对中枢神经和心血管系统造成了严重冲击。现在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深度昏迷，随时有生命危险！更麻烦的是，我们发现她的双手……尤其是手指，出现了不明原因的神经性麻痹症状，触觉反应极其微弱……”
双手！神经性麻痹！
陈墨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对于一个靠双手感知火候、掌控釉色的琉璃匠人来说，这比直接杀了她更残忍！这是要彻底废掉她的手艺！废掉勐巴琉璃传承的火种！
“百工坊……”陈墨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对方的狠毒，超出了他的预估！不仅要阿月的命，还要在杀死她之前，夺走她赖以生存、视为生命的技艺！
“必须立刻转院！省城最好的神经内科和毒理实验室！我们这里无能为力了！”医生语气急促，“但路上风险太大……”
“转！”陈墨斩钉截铁，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来联系！所有风险我承担！必须转！”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急切而微微颤抖，开始疯狂地拨打省城顶尖医院和研究所的电话。
就在他焦头烂额联系转院事宜时，手机再次震动。是市局老周！
“老陈！重大进展！”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凝重，“东城区那个无线电俱乐部被我们端了！抓到一个核心技术人员，代号‘夜枭’！这小子是个无线电和信号处理的天才！槐荫居的EMP攻击和故宫数据库的渗透探针，源头都指向他！突击审讯刚撬开一点口子，他承认是受一个代号‘工师’的境外上线遥控指挥！任务就是瘫痪槐荫居的安保监控，制造短暂盲区，同时尝试窃取故宫文物医院里关于明代宫廷玉作和珐琅工艺的核心数据包！”
“工师？！”陈墨瞳孔骤缩！一个新的代号！“他有没有交代云南这边的事？那个狙击手？还有医院对阿月的袭击？”
“没有！”老周的语气沉了下来，“‘夜枭’只负责技术支援，对行动细节一概不知。但他提到，‘工师’在指挥他们时，通讯频道里偶尔会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非常简短，带着滇西口音！代号好像是‘地龙’！”
滇西口音！地龙！
陈墨的脑子如同被闪电劈开！穿山甲！那个在龙窑挟持老匠人、被神秘狙击手打伤的刀疤脸！是他！他就是“地龙”！他和“窑变李”一样，是“百工坊”的核心行动干将！
“还有！”老周的声音更加凝重，“技术组在‘夜枭’的加密硬盘里，发现了一个未完成的、极其复杂的信号干扰模型！目标指向……文物运输过程中的GPS定位和生命体征监控系统！他们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阿月姑娘转院途中！”
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对方不仅狠毒，而且布局深远！从槐荫居的试探，到故宫数据库的窃取，再到云南的追杀、医院的暗算，甚至预判到了他们会转院！环环相扣，招招致命！这是一张早已撒开的、针对所有守护力量的天罗地网！
“我知道了！”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转院计划照常进行！但路线、车辆、安保方案全部升级！按最高级别反劫持预案准备！请求你们支援！务必保证阿月姑娘安全抵达省城！”
挂了电话，陈墨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拨通史小军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混乱，夹杂着警笛和人声。
“小军！你在哪？阿月姑娘被人注射了不明毒素！情况危急！必须立刻转院！但‘百工坊’很可能在途中下手！你那边处理完没有？立刻赶回来！我们需要人手！”陈墨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史小军嘶哑却异常冷静的声音，背景音里还能听到穿山甲逃脱方向山林里警犬的吠叫：“陈教授，我知道了。龙窑这边警察在搜山，但穿山甲（地龙）跑了，只抓到他一个手下。村长被窑变李收买，正在被控制。阿月爷爷受了惊吓，但没大碍。我马上回来！等我！”没有多余的话，只有最直接的行动。
陈墨稍稍松了口气，小军能赶回来，无疑是一支强大的助力。他靠在墙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这千头万绪的危局。槐荫居、故宫、云南龙窑、县医院……看似分散的攻击点，最终都汇聚到了一点——阿月和她所代表的珐华琉璃秘技！对方的目标清晰得令人胆寒：摧毁真品标杆（玉佩），窃取核心工艺数据，控制或毁灭顶级传承人（阿月），最终垄断造假链条！
而那个隐藏在“工师”、“窑变李”、“地龙”之上的“百工坊”真正核心，又在哪里？那张笼罩一切的巨网，网绳究竟握在谁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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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槐荫居。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只有耳房展室内，升级安保系统发出的高频电流嗡鸣，如同永不疲倦的哨兵，在黑暗中低吟。
史建国依旧坐在门槛上，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穿透黑暗，聚焦在展柜中那枚光华内敛的双鱼玉佩上。刚才那短暂而尖锐的电流爆裂声和灯光异闪，像毒蛇的獠牙在他心头留下冰冷的印记。齐若萱抱着熟睡的小儿子坐在他身后矮凳上，呼吸轻浅，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母亲的警惕。
突然！
“叩、叩叩。”
极其轻微、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门声，从院门外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如同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不是警察（警察会提前通知或呼叫），也不是邻居（邻居不会这么晚用这种节奏）。史建国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身体却纹丝未动。齐若萱抱着孩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睡梦中的史明轩似乎也感受到不安，小眉头微微蹙起。
敲门声停顿了几秒，又重复了一次：“叩、叩叩。”节奏不变，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耐心和冰冷。
史建国缓缓站起身，动作沉稳如山。他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耳房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警惕地向外望去。
惨淡的月光下，槐荫居紧闭的院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门缝下方的青砖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史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是这种鬼祟的手段！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院墙外没有任何脚步声。对方放下东西就走了。
他转身，对紧张望过来的齐若萱做了个“看好孩子，别动”的手势。然后，他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悄无声息地穿过院落，没有走直线，而是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走到院门后，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再次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他才缓缓拉开沉重的门栓，只打开一条仅容手臂伸出的缝隙。
冰冷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史建国浑浊但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外空荡荡的巷子，最后落在那只孤零零躺在青砖地上的牛皮纸文件袋上。袋子很薄，似乎里面只有一两张纸。
他没有弯腰去捡，而是从门后拿起一根平时用来通下水道的长竹竿，极其小心地、用竿头轻轻将那个文件袋拨动、挑起，慢慢拖进了门槛内。整个过程，他的身体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袭击。
关上院门，重新落栓。史建国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文件袋，而是将它放在院中石桌上，借着檐下昏黄夜灯的光线，仔细地、一寸寸地检查。没有异味，没有可疑附着物，没有电子元件凸起。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文件袋。
他戴上老花镜，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副厚实的劳保手套戴上。这才拿起桌上的一把裁纸刀，极其谨慎地、沿着文件袋的封口边缘，一点一点地割开。
袋子里，只有一张对折的A4打印纸。
史建国用刀尖小心地将纸张挑开、铺平。
惨白的灯光下，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清晰度极高的彩色图片。
图片的背景是昏暗的光线，主体是——一枚白玉镂雕双鱼佩！
玉质温润，双鱼灵动，游丝毛雕细腻入微！无论是形态、尺寸、还是那独特的神韵，都与槐荫居展柜中那枚国宝级的玉佩，一模一样！
但史建国浑浊的眼睛，却在看清图片的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指向图片中玉佩鱼眼处一个极其细微的转折弧度！还有边缘一处沁色的晕染状态！
不对！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处理，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完美”，少了真品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由内而外的拙朴气韵！这绝不是槐荫居的玉佩！而是……巴黎那件足以乱真的顶级高仿！
图片下方，用打印机打着一行冰冷的小字：
“真耶？假耶？史老，您还分得清吗？”
没有署名。只有这行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散发着赤裸裸的挑衅和恶毒的离间！
史建国死死盯着这张高仿玉佩的图片，又猛地抬头看向耳房展柜的方向。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滔天怒意和被深深冒犯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对方不仅要用高科技手段毁掉真品，还要用这种卑劣的心理战术，动摇他守护的信念！想让他怀疑自己守护的东西？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祖祖辈辈传承的根？！
“哼！”一声沉闷如雷的冷哼从史建国的鼻腔里迸发出来。他没有暴怒，没有惊慌，布满沟壑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看透鬼蜮伎俩的极致冰冷和轻蔑。他将那张挑衅的图片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一条毒蛇的七寸。粗糙的手套摩擦着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株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石榴树下，抬头望向被城市灯火映照得微微发红的夜空。浑浊的眼底深处，是比夜空更深沉的愤怒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分得清吗？
他守护的，从来就不只是一块玉。是爷爷临终前紧握玉佩时滚烫的泪，是父亲在战火中用身体护住木匣的决绝，是妻子齐若萱讲解时眼中闪烁的光，是小儿子史明轩懵懂好奇的眼神，是儿子史小军远在千里之外为守护另一份传承而拼命的背影！
这玉佩承载的，是史家的魂，是千千万万匠人血脉相承的命！岂是区区一张高仿图片就能动摇分毫？！
他将揉成一团的图片狠狠掷于脚下，抬起厚重的布鞋，用力碾了上去！如同碾碎一只肮脏的臭虫。
“来吧！”史建国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如同沉睡雄狮的低吼，带着无匹的威压和守护的决心，“还有什么阴招，尽管使出来！老头子这把老骨头，奉陪到底！”
耳房内，展柜中的双鱼玉佩在特制光源下，流转着温润而坚韧的光华，仿佛无声地回应着老主人的誓言。院中的石榴树在夜风中摇曳，一片深红的叶子悄然飘落，如同黑暗中不屈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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