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安静被那声钟鸣彻底撕裂。
林昭耳中嗡鸣未散，后颈的寒毛却已根根竖起。
这钟声与寻常祭典的清越不同，像有千钧青铜在幽冥里震荡，震得他胸腔发闷，连带着识海中刚恢复些许的灵识都在轻颤。
转头时，正撞进苏晚晴紧绷的眼尾——她素日总带着狡黠的杏眸此刻缩成锐利的线，指尖死死掐着腰间绣着毒蝶的囊袋。
不像是机关。苏晚晴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却像冰碴子刮过石面，机关走的是巧劲，这声......像有活物在敲。
林昭没接话。
他闭目屏息，将灵识顺着地脉散出去——这是灵识沟通的进阶用法，需将自身感知融入地宫的每寸石缝。
果不其然，在钟声荡开的涟漪里，他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波动，像条滑不溜秋的蛇，正顺着地宫深处的暗河方向游去。
跟我来。他攥住苏晚晴的手腕，掌心还带着方才封印魂影时的余温，波动在祭坛北墙后的石廊。
两人的脚步在空荡的地宫中撞出回响。
苏晚晴另一只手始终虚按在袖中，那里藏着她新炼的蚀骨钉，淬了百日蛇毒。
石廊的青苔在靴底打滑，林昭借着力道扶住石壁，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寻常的潮湿——石壁上有细密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器物反复刮擦过，痕迹里还沾着暗红的碎屑，像干了的血。
昭哥。苏晚晴突然拽他停步。
前方的黑暗里漏出一星火光。
那是半塌的祭坛。
断柱斜插在地上，石砖碎成星子，中央的祭台却完整得诡异，表面刻满扭曲的符文，像无数条蛇盘成的死结。
林昭蹲下时，衣摆扫过地面，几片暗红的碎屑粘在布料上——是血渍，已经发黑，却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指尖刚碰到血渍，识海猛地一震。
怨戾。铺天盖地的怨戾。
那是被活埋的恐惧，被鞭打的剧痛，还有刻进骨髓里的不甘。
林昭喉间发腥，差点咬到舌尖。
他猛地收回手，掌心跳着灼痛——这不是普通的血，是用活人血祭过的，甚至可能掺了玄阴宗的引魂草，专门用来扰动灵识。
人为的。他声音发哑，有人在重启某种仪式，用这些血引......唤醒什么。
苏晚晴的瞳孔骤缩。
她蹲下来，用银簪挑开一块血渍，凑到鼻尖轻嗅：有曼陀罗的味道。
玄阴宗的人常用这个混淆灵识。她指尖在符文边缘划过，这些纹路......像在拆解皇陵的镇灵阵。
话音未落，空气突然凝固。
林昭后背的汗毛全竖起来。
他猛地转身，只见身后的黑暗里浮起几点幽绿——是铠甲的碎片，是断成两截的枪尖，是带着箭镞的骸骨。
那些身影越来越清晰，残破的甲胄上还沾着土，箭镞穿透的肋骨间甚至还挂着腐烂的布条。
天煞军魂......林昭咬牙。
他曾在祖父笔记里见过记载：大楚开国时，三十万天煞军被活埋殉葬，怨气凝魂，后被初代守陵人用镇军碑封印。
可眼前这些残影，分明是封印松动后溢出的残魂，虽未完全成型，却已带着生前的杀性。
最前面的士兵举起断刀。
刀光划破空气的声响像刮过林昭的耳膜。
他本能地拽着苏晚晴往旁边扑，石砖在刀下崩裂成粉。
昭哥！苏晚晴在他怀里翻身，袖中蚀魂香囊已被捏碎。
淡紫色的烟雾腾起，混着苦杏仁的气息——这是她用百日菊、蝮蛇毒和玄阴宗的散魂草炼的，专门克制灵体。
那些残影撞进毒雾里，动作立刻迟缓下来，幽绿的光团像被泼了水的烛火，忽明忽暗。
林昭趁机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嘴里。
他猛提灵识，如钢索般缠住离自己最近的将领残魂——那是个穿着玄铁鳞甲的中年人，眉间有道刀疤，即便成了残魂，铠甲上的楚字仍清晰可见。
镇军魂，听我号令！林昭的灵识裹着血煞，强行挤进残魂的识海，你本是守护皇陵的兵，为何...
话没说完，他突然触到一段记忆。
黄沙漫过天，三十万士兵跪在深坑前，监斩官的刀闪着冷光。
中年人（应该是这队的百夫长）跪在最前面，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士兵，那孩子脸上的血没干，还在抽噎：哥，我疼......
别怕。百夫长的声音在抖，等咱们下去了，皇帝会给咱立碑，子孙万代都记得......
刀落。
林昭的灵识被这股剧痛撞得踉跄。
他喘着粗气，却听见百夫长的残魂在他识海里呢喃：碑......碎了。
镇军碑被人撬了封......九幽命灯......尚未熄灭......
九幽命灯？林昭心头一震。
之前那道神秘声音也提到了这个，那是什么？
残魂的光团突然剧烈震颤。
林昭感觉灵识被烧红的针反复扎着，眼前发黑。
百夫长的声音变得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覆盖：他在找你！
他在找......
昭哥小心！
苏晚晴的尖叫刺穿耳膜。
林昭本能地滚地，头顶传来石屑坠落的声响——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裂开一道半人宽的缝，黑黢黢的像张巨口。
有什么东西从缝里窜过，带起一阵阴寒的风，吹得苏晚晴的发带猎猎作响。
两人同时抬头。
通道尽头的黑暗里，浮着一双眼睛。
猩红的，像两盏浸在血里的灯。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红，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红。
林昭的灵识不受控制地往那里探，却在触及的瞬间被烫得缩回——那是比天煞军魂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甚至带着点......熟悉？
走！苏晚晴拽着他往反方向跑，那东西的灵识波动......比玄阴宗宗主还强！
可他们刚跑出两步，整座祭坛开始剧烈震动。
头顶的碎石像雨点般砸下，苏晚晴护着林昭躲到断柱后，却见那双眼缓缓闭合。
黑暗重新笼罩地宫，只剩一阵低沉的吟诵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诵古老的咒文，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是......林昭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知是被碎石划的还是灵识震荡的），声音发涩，楚幽王的声音？
苏晚晴没说话。
她盯着通道尽头的黑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方才那双眼闭合前，她分明看见，在红光消退的瞬间，有个模糊的影子，穿着明黄色的龙袍。
地宫的震动渐渐平息。
林昭扶着断柱站起，目光落在方才裂开的地缝上。
那里有半截青铜灯台露出来，灯油早干了，可灯芯上却凝着一滴暗红的东西，像血，又像某种凝固的光。
九幽命灯......他轻声念道。
黑暗中，那阵吟诵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
启魂引，召阴兵，龙魂玉现，天下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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