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门铃声犹如一根针，狠狠扎进我混沌的太阳穴。我的身体似乎被柔软的奢华床垫死死吸附，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努力挣脱酒精的泥沼。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隐隐约约的香槟甜腻，混合着高级织物和清洁剂的味道，像一场荒诞的余韵。
“嘀嘀嘀——”门铃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却不容忽视的耐心。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干涸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火烧火燎。
我挣扎着撑起沉重的身体，视线模糊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卧室——昂贵的羊绒套装皱巴巴地扔在地毯上，沾染着大片干涸的浅金色酒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碎裂的水晶瓶碎片早已被无声清理干净，只有空气中那丝挥之不去的甜腻，证明着昨夜那场失控的崩塌。
“大小姐？”门外传来王叔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精密的仪器。
“您醒了吗？林董吩咐，晚宴礼服给您送来了。”
林董？林国栋！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摆脱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哑着嗓子应道：“……进来。”
指纹锁轻响，门无声滑开。王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他手中托着一个覆盖着防尘罩的巨大衣架，动作精准得像捧着某种圣物。他身后，两名面无表情的女佣垂手侍立。
“打扰您休息了，大小姐。”
王叔的目光在室内不着痕迹地扫过，掠过那件丢弃的、带着酒渍的羊绒外套时，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路边的尘埃。
“林董非常关心您的康复。为了庆祝您痊愈归来，今晚七点，在云顶别墅举办家宴，为您接风洗尘。”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文件。
“这是夫人特意为您挑选的礼服。”他示意女佣上前，防尘罩被小心揭开，如同揭晓一件稀世珍宝。
一件礼服静静呈现。月光般的银灰色丝绸，流淌着柔润而冰冷的光泽，剪裁极其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昂贵感。最引人注目的是腰间至裙摆处，用银线和细小珍珠精心绣制的大片鸢尾花图案，花朵姿态舒展，线条繁复而优雅。整件礼服散发着一种内敛的奢华和不容亵渎的距离感。
庆祝“康复”？庆祝的是林晚的康复，还是陈英的彻底死亡？胃里残留的酒精似乎又开始翻搅。
母亲和小辰葬礼上的模样，瞬间与眼前这件冰冷华贵的礼服重叠，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割裂感。
“……知道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空洞，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叔微微颔首，将衣架交给女佣安置好。
“晚宴六点半，司机会在楼下等您。林董希望您准时出席。”
他的目光在我苍白憔悴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X光般穿透了我的伪装，“需要为您准备醒酒汤吗？”
“不用。”我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王叔不再多言，带着女佣无声地退了出去，留下那件绣着华丽荆棘的礼服，像一个无声的指令，横亘在空旷的房间里。
“嗡——”
搁在冰冷云石小茶几上的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幽白的光。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一条短信提示框，简洁、冰冷，向一把突然抵在咽喉的匕首：“林小姐，您失约了！”
短短六个字，一个感叹号。
宿醉带来的浑噩感被这突如其来，带着明确指摘的冰冷字句瞬间驱散，如同冰水浇头，每一个毛孔都炸开寒意！
林晚失约？失什么约？和谁？在什么时候？
我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我毫无血色的脸，颤抖的指尖滑动，点开那条信息。
发件人那一栏，没有储存的名字，只有一串数字。这串数字......陌生又有点熟悉。
对！是那个号码！当我在这具躯壳中苏醒过来，我翻看过这部手机，是那个没在手机通讯录里，最后与林晚有三次通话记录的号码！
林晚出事前要去见的人是谁？今晚会不会出现在宴会上呢？
云顶别墅，名字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
巨大的雕花铁门打开，轿车驶入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如同油画般的园林。喷泉在暮色中折射着碎金般的光，名贵的树木投下幽深的影子。
主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水晶宫殿的墙壁，将内部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像一场精心排练的盛大戏剧。
我踏下车门，身上那件银灰色鸢尾花礼服像第二层皮肤，冰冷地贴合着身体。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
王叔无声地跟在我侧后方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无法摆脱的影子。
踏入宴会厅的瞬间，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令人目眩的光芒，混合着各种昂贵香水、雪茄、食物的复杂气息，形成一股强大又压迫的气浪，几乎将我掀翻。
空气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低声谈笑，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切都精致、优雅、完美无瑕。
而我再一次成为了闯入者。
即使顶着林晚的皮囊，穿着她的战袍，属于陈英的灵魂依旧在这片华丽的丛林里无所遁形。
我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或隐晦或直接地扫射过来。好奇的、探究的、带着审视的、甚至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晚晚宝贝！”一个穿着亮片短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端着香槟，像只花蝴蝶般轻盈地扑过来，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
“天哪，你终于回来了！气色看起来还是有点苍白哦，不过这件Valentino高定美翻了！伯母眼光真是绝了！”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像裹了糖霜的玻璃片，眼神里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另一个穿着剪裁利落西装的年轻男人也凑了过来，笑容得体：“是啊，林晚，听说你之前病得不轻？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他递过来一杯香槟，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今晚的你很不一样，优雅端庄，真漂亮！”
我接过酒杯，指尖冰凉。香槟的气泡在杯中升腾，像无数细小的嘲讽。
病得不轻？担心坏了？陈英的葬礼就在昨天，湿冷的泥土气息仿佛还黏在鼻腔里。
“恭喜我们林大小姐，康复归来！”男人轻碰我手中的香槟杯，王思琪也跟着附和。
我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模仿林晚那种漫不经心又略带倨傲的弧度，声音平淡道：“嗯，没事了。谢谢！”
目光越过眼前这些浮华的年轻面孔，投向宴会厅更深处的权力核心区域。
那里，气氛截然不同，冷冽而肃穆。
林国栋被几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簇拥着，一看便是林氏集团的核心高层。他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惯常的、掌控一切的从容微笑，正低声说着什么。
我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人。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引起了我的警觉。
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端正，甚至称得上儒雅，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着。
他站在权力圈的边缘，离林国栋不远不近，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
他的目光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专注地投向林国栋，反而有些游离，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眼神深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阴郁。
当他的视线掠过被人群簇拥着的“我”——林晚时，那眼神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那不是惊艳，不是好奇，也不是其他人那种或熟络或审视的目光。那眼神太复杂了！
随即，那复杂的眼神便迅速移开，重新变得空洞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侧过身，似乎想避开人群的焦点，脚步下意识地朝露台的巨大玻璃门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这个人……不对劲。
陈英的敏锐直觉，如同荆棘丛中探出的触角，牢牢锁定了这个微妙的破绽。
那种疲惫，那种深藏的阴郁，那种在看向“林晚”时一闪而过的、不合时宜的复杂情绪……与周围那些或谄媚、或敬畏、或野心勃勃的面孔格格不入。
他是谁？他在林氏集团扮演什么角色？那转瞬即逝的悲悯眼神，又是为谁？
脸上维持着林晚应有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淡淡神情，我脚步轻移，也朝安静的露台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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