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三跪在两仪殿的中央。
大殿里没有点灯,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最深处,一道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将皇帝的身影藏在更深的阴影里。他看不见龙椅上的人,只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压在他的背上。
他已经跪了很久,久到膝盖下的石板都带上了他的体温。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滴在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水渍。
“你可能不知道,河北的御粮仓,前段时间被烧了。”
皇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有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是。”康老三的喉咙发干,只吐出一个字。
“地方上报过,但当时……案子查不下去了,就这么搁置了。”李世民的声音顿了一下。
康老三的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他知道,皇帝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现在需要这件事“不信”。
“现在,朕要你去河北。”
一句话,让康老三的身体绷紧了。
“以‘巡查御粮’钦差的身份去。明面上的差事,就是去善后,实际上,彻查粮仓被焚一案。”
黑暗中,一件东西被扔了出来,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最后停在他面前。是一块巴掌大的铜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是宫里的腰牌,见此牌,如见圣躬。
皇帝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真正的差事,是去把河北那潭水给朕搅浑。那些世家大族,安逸太久了,忘了这天下姓李。你去,让他们睡不着觉,让他们乱起来。人一乱,就会犯错。”
康老三的心脏在胸口里乱跳。他明白了,皇帝不是派他去查案,是派他去做一根搅屎棍。
“给朕找一两个出来。贪官也好,豪强也罢。是不是他烧的粮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够肥,名声够臭。杀了,抄家,把人头挂在城墙上,让所有人都看看。”
“朕,要看到人头。”
这句话,让康老三的牙齿都开始打战。这不是皇命,这是一道催命符。可以是别人的,也可以是他的。
“差事凶险,你有可能回不来。”李世民的声音里,康老三分辨不出那是许诺还是威胁,“但你若办成了,这朝堂之上,就有你的一席之地。”
康老三伸出手,手有些抖。他拿起那块铜牌,入手很沉。这是他一步登天的梯子,也是通往地府的门票。
他把铜牌紧紧攥在手里,磕下了一个头。
“臣……遵旨。”
“去吧。别让朕失望。”
黑暗中的那道目光消失了。康老-三又在地上趴了许久,才用发麻的手臂撑起身体。他站起来的时候,腿软得差点摔倒。走出大殿,外面的夜风吹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皇帝画出来的未来。
他没得选。
……
与皇宫的压抑不同,魏王府里灯火通明。
李泰的文学馆内,长安城中最有才名的文人雅士齐聚一堂。众人饮酒作诗,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李泰坐在主位,满面红光。他享受这种被才智之士簇拥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储君,不像太子那般沉闷,也不像李治那样只会装可怜。
一名刚从外面赴宴回来的宾客,带着几分酒意,大声说道:“殿下,诸位,可听说了?陛下终于要对河北道动手了!”
馆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李泰放下酒杯,身体前倾:“哦?细细说来。”
“我也是听吏部的朋友说的,陛下要派钦差去河北,重查御粮仓被焚的旧案!看来,陛下是对河北的那些士族,失去耐心了!”
这个消息,像是在热油里泼了一勺水,众人立刻沸腾起来。
“早就该如此了!河北士族,目无朝廷,形同国中之国!”
“不错!那粮仓烧得蹊跷,定是他们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李泰听着众人的议论,眼神越来越亮。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馆内再次安静。
“耐心?钦差?”李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果决,“我父皇,就是太过仁慈!对付那些盘踞地方、吸食民脂民膏的毒瘤,派一个文官去查案,有什么用?”
他背着手,在席间踱步,气势十足。
“对付毒瘤,不能讲道理,要用刀子割!派一个钦差去,不如派一支军队去!将那些坞堡庄园团团围住,但凡敢反抗的,格杀勿论!查抄他们的家产,把他们的土地分给百姓!这,才是解决河北问题的根本之道!”
一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在场的文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殿下英明果决!有太宗之风!”
“说得好!对付乱世,就该用重典!”
“若殿下监国,何愁河北不平!”
李泰的胸膛挺得更高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全天下,尤其是他父皇看看,谁才是真正有魄力、能决断的皇子。李承乾不行,李治更不行!只有他李泰,才配得上这个帝国!
他举起酒杯,意气风发:“来!诸君,为我大唐永固,饮胜!”
“为殿下贺!”众人齐声高呼。
在喧闹的角落里,一名负责添酒的仆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很快消失在王府的夜色中。
魏王殿下在府中“主张严惩河北士族”的豪言壮语,插上翅膀,飞速传遍了长安。
李泰不知道,他一心想展现自己的果决,却主动跳出来,为即将前往河北的那把真正的刀,竖起了一面最能吸引火力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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