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跨进福瑞祥古董店门槛时，后颈的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黏腻的湿意贴着脊背滑落，像有条冰凉的蛇在皮肤上爬行。
他故意踉跄两步，袖中硬物撞在门框上——那是用红布裹着的茶盏碎片，触感粗粝，边缘割得他手腕发麻。
一声闷响在幽静的店内回荡，惊起梁上微尘，簌簌落进斜照的晨光里。
李四爷正蹲在博古架前擦拭青铜爵，老花镜滑到鼻尖，铜绿斑驳的爵身映出他浑浊的瞳孔。
听见响动后，他慢悠悠直起腰，关节发出枯枝断裂般的“咔”声，眼角却在瞥见阿强袖口鼓包的瞬间缩了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檀香混着陈年木料的霉味在空气中浮动，铜铃在窗台无风自颤，发出极细的“叮”声。
“李爷，您这门槛该修修了。”阿强弯腰捡“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碎布包，指腹在红布上按了三下——布面粗糙，指节被线头刮得微痒，这是“七片全”的暗号。
李四爷扶了扶眼镜，枯枝般的手指接过布包时微微发颤，指尖触到红布的刹那，仿佛有电流窜过掌心。
他转身走向里间，檀木货架在身后投下锯齿状的阴影，青铜爵的棱形光斑正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像一簇跳动的冷火。
“小赤佬，倒茶去。”李四爷的声音混着咳嗽，却在掀开门帘的刹那压低：“去后巷把风。”阿强应了声，余光瞥见老人从怀里摸出个铜制放大镜，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边缘刻着细密的《周髀算经》纹路，映出他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悸。
茶盏碎片在黄花梨案几上排成七星状时，李四爷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鼻腔里满是陈年瓷胎的土腥味。
第三片碎片边缘的气泡排列像被无形的手拨弄过，七个极小的圆泡竟组成了《方言密码谱》里“金石共振”的星图——那是祖父当年在译馆抄谱时，特意用气泡大小暗记的共振频率。
他指尖抵住青铜爵的耳部，那里有道拇指宽的凹痕，正好能嵌进碎片。
当碎片与铜器严丝合缝的瞬间，窗台上的铜铃突然“叮”地轻响，那是故宫方向传来的共鸣，声波震得案几上的茶沫微微跳动。
“老板，这青花瓷瓶可卖？”
门帘被风掀开的声响惊得李四爷手背青筋暴起，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进耳后。
他迅速用锦帕盖住案几，抬头便见伊藤正站在门口，军靴尖碾着地上的青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军大衣领翻得老高，却掩不住领口的樱花领章——那枚金属徽章在光下泛着青灰的冷色，像一片枯死的花瓣。
“太君好眼力。”李四爷赔着笑迎过去，眼角余光扫过伊藤腰间的声波探测器——那东西正微微震颤，发出低频的“嗡”鸣，像毒蛇吐信。
青花瓷瓶上的缠枝莲纹确实与玉茗轩茶盏的金缮纹路有三分像，是他特意让老吴照着故宫旧样烧的，为的就是引鱼上钩。
“这纹样……”伊藤的手指划过瓷瓶颈部，指甲在莲瓣纹上留下白痕，触感冰凉如铁，“和玉茗轩碎掉的茶盏，倒像是出自同个窑口。”
李四爷的手在袖中攥紧磁石——那陨铁打磨的磁石沉甸甸的，掌心已被汗水浸透，指尖能感受到它微微的吸力。
他假意擦拭瓶口，手腕轻抖，磁石的引力顺着瓷瓶胎骨游走。
“哐当”一声，瓷瓶突然倾斜，瓶口正对着伊藤胸口，釉面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阿强早候在侧，扫帚柄精准挑向瓶口——暗格里的微型胶卷“啪嗒”掉进他袖管，触感像一片薄冰贴上皮肤。
伊藤后退半步撞翻茶桌，茶水溅在他裤腿上，布料迅速吸水变深，他却盯着空了的暗格，瞳孔缩成针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莫姑娘？”
店门再次被推开时，莫清欢的蓝布衫还沾着茶渍，湿痕在左襟晕开，散发出淡淡的龙井香。
她晃了晃手里的账本，声音甜得像沾了蜜：“李爷，上月茶油账该对了。”李四爷心头一跳——“茶油”是他们约定的“紧急支援”暗号，那三个字像烧红的针扎进他耳膜。
莫清欢的目光扫过博古架，竹刀在算盘横梁上飞快游走。
这把竹刀是她修复《千里江山图》时用的，刀锋刻出的“墨韵密纹”只有在特定角度才看得见，此刻刀尖微颤，划出的痕迹在光线下泛出幽蓝的波纹。
当最后一道纹路收尾时，伊藤的探测器突然发出刺耳的“滴滴”声，指针疯狂转向货架深处的紫檀匣。
“里面是什么？”伊藤的手按在枪套上，皮革摩擦发出“吱”的轻响。
李四爷的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浸湿了内衫，黏在背上。
那紫檀匣里的玉珏是故宫地宫镇墓兽的复刻品，纹路与茶盏密文本是一体。
他正要开口，阿强的“哎呦”声抢先响起——他故意碰翻茶壶，热水顺着地面的八卦纹路蜿蜒，在青砖上晕出个扭曲的“工”字，水汽蒸腾，带着铁锈与陈年茶垢的气味。
“你这混小子！”李四爷抄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声音却拔高了三分：“这水迹要浸了地砖！”阿强缩着脖子躲，眼角却瞥见莫清欢猛地将账本摔向墙面。
纸张飞散时，十几张《水浒》人物剪纸飘落在地——林冲的枪尖、鲁智深的禅杖、武松的戒刀，竟拼成了博古架第三层的暗格位置。
纸边锋利，落地时发出极轻的“簌”声。
伊藤的手突然扣住李四爷手腕。
老人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像块烧红的铁，灼得他腕骨生疼：“听说李老板家传《水经注》残卷，是前清译馆的旧物？”他的拇指碾过李四爷腕骨，“大日本帝国，替您保管。”
“太君说笑了……”李四爷的话被香炉倒地的脆响打断。
青烟腾起时，墙内竟显出暗格的云雷纹——那是他祖父当年刻下的机关，纹路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像活过来的蛇。
莫清欢的算盘珠突然集体滑动，“噼啪”声震得香灰簌簌掉落，露出暗格里刻着的八个小字：“钟鸣鼎食，震于坤位”。
伊藤的探测器在此时炸响。
他踹开紫檀匣，玉珏在阳光下泛着幽光，纹路与茶盏密文严丝合缝。
莫清欢盯着那光，突然想起昨夜更夫的梆子声——第二声格外沉，原是在提醒她，玉茗轩的铜钟被人动过。
那声音还在她耳膜里震颤，像一根细针扎进记忆深处。
“收队。”伊藤扯下白手套擦手，目光扫过货架上的青铜爵，“把这些东西……”
他的话被店外的戏腔打断。
“力拔山兮气盖世——”老周的醒木拍在玉茗轩的柜台，声音混着铜钟的嗡鸣传进来，震得窗纸微微抖动。
莫清欢突然抬头，看见伊藤的瞳孔在听到钟声的瞬间缩了缩，他摸向领口的动作极快，却还是被她捕捉到——那里藏着半截铜片，边缘有新刻的划痕，像刚从钟内壁刮下来的印记。
“走。”伊藤甩下句话，军靴声碾过满地狼藉，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阿强蹲下身捡剪纸，指尖触到林冲的枪尖时，发现纸背有行极小的字：“钟内壁，地宫图”——墨迹未干，带着微微的湿意。
莫清欢攥紧算盘，珠子上还留着刻密纹时的凹痕，硌得掌心发疼。
她望向窗外，玉茗轩的铜钟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钟身上的铜绿被刮去了一片，露出底下新鲜的铜色——像有人刚用利器刻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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