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
那痛不是来自伤口，而是来自眼底。
他像是突然被人掰开了眼皮，往眼珠子里灌了一勺熔金——灼热，刺目，连睫毛都在发烫。
“这杂役命硬得很！”
“林烈少主要的是死透的，这要让他缓过来...”
嘈杂的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林昭下意识想抬手捂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比以往有力了三倍不止，指尖甚至能清晰触到泥土里碎石的棱角。
他试着撑起上半身，原本撕裂般的内脏剧痛竟淡了许多，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痒，像是被药汤浸过的伤口在结痂。
“命真大，这样都还活着。”
带着冷笑的男声从头顶压下来。
林昭抬头，入目是林烈绣着金线云纹的锦靴，靴尖正抵在他心口。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林烈头顶悬浮着一串金色数字，在晨光里明明灭灭——三百九十二刻。
这，昏迷前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幻想。
数字每跳动一次，林烈的喉结就跟着抽搐一下，连耳后血管都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林烈的颈后“风府穴”、胸口“膻中穴”、后腰“命门穴”正泛着幽蓝微光，像被刻进血肉里的星图。
“最弱三息...”
熟悉的沙哑声音在识海响起，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自动浮现出时辰刻度——未时三刻，未时四刻，未时五刻。
“老子让你试的药，是能把筑基期修士都毒成血泥的‘七日枯’。”林烈蹲下来，手指掐住林昭的下巴往上掰，“怎么着？杂役的贱命比修士还金贵？”
林昭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沉水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那腐臭是从林烈指尖传来的——他指甲缝里还沾着试药时溅上的黑血，由于长时间未清洗早已凝固。
“你该谢我。”林烈突然笑了，指腹重重碾过林昭嘴角的血痂，“本来要把你丢进乱葬岗喂野狗，现在么...”他从腰间抽出短刀，刀锋抵在林昭喉结上，“老子亲自送你上路，也算仁至义尽。”
短刀的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林昭盯着林烈头顶的数字，突然发现那串金色正在疯狂跳动——三百九十一，三百九十，三百八十九
“未时三刻到了。”
识海的声音刚落，林烈的手腕突然抖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短刀偏离了半寸，擦着林昭喉结划开道血口，而不是直接割断气管。
林昭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药鼎，想起鼎身纹路渗血时那声“吾之寿元，归你”，想起那些突然涌进识海的《无寿诀》口诀。
“引气入督，锁脉为锋。”
他本能地按照声音的指引运转气息。
原本滞塞的经脉突然畅通如渠，有热流从丹田升起，顺着脊椎骨往上窜，最后汇聚在双眼。
林烈的动作在他眼里慢了下来。
他看见对方挥刀的轨迹里有个破绽——在未时三刻这一息，林烈的命门穴会因为运功不稳而收缩，连带整条膀胱经出现半息的空门。
“就是现在！”
林昭突然翻身，原本绵软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他五指成爪，直取林烈后腰那团幽蓝微光。
“你敢——”
林烈的喝骂卡在喉咙里。
他只觉后腰一痛，像是被烧红的铁钎戳穿了皮肉，紧跟着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嘴里突然尝到腥甜，一滩黑血“噗”地喷在林昭衣襟上。
围观的药园杂役们倒抽冷气。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林烈，此刻像被抽了脊梁的狗，蜷在地上抱着后腰打滚。
他锦袍的后襟浸出大片血渍，黑红的血里还浮着细小的白色筋膜——那是被震碎的命门软骨。
“这...这不可能！”
“林烈少主可是药工三重，那杂役连药徒都没评上...”
“他刚才那手...像是点了命门穴？”
议论声嗡嗡作响。
林昭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发颤的右手。
指腹还残留着林烈命门处的温度，那温度里混着一股衰败的气息，像要顺着毛孔往他身体里钻。
“都闭上嘴！”
老药头的咳嗽声突然炸开。
这个守了药园三十年的管事不知何时挤到人群前面，枯枝般的手指捏着烟杆重重敲上。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林昭泛红的瞳孔，又落在林烈扭曲的面容上，喉结动了动：“林三公子试药出了岔子，传出去丢的是林家的脸。”他弯腰捡起林烈掉在地上的短刀，刀背不轻不重敲了敲林昭的肩，“还不快扶三公子去医馆？”
林昭听懂了。老药头在给他找台阶下。
他蹲下身，单手扣住林烈的后颈。
林烈疼得直抽抽，却不敢挣扎——刚才那一下让他清楚意识到，这个往日里任他踩在脚下的杂役，现在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走。”林昭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冷硬。
药园的青石路被晨露打湿，走起来滑溜溜的。
林昭扶着林烈经过药娘身边时，闻到她围裙上熟悉的艾草香。
药娘攥着帕子的手在发抖，目光扫过他胸前的血渍，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说话。
直到把林烈丢进医馆的竹榻，林昭才转身往药园深处走。
他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视线黏在身上，但这次不是轻蔑，而是忌惮。
药园最深处的破木柜还敞着，那尊铜鼎歪在地上，锈迹被擦去了不少，露出底下暗红的纹路。
林昭蹲下来，指尖刚触到鼎身，识海里就响起熟悉的声音：“九项考核，第一项...活死人，肉白骨。”
“你是谁？”林昭轻声问，“我父母的死，和你有关吗？”
鼎身没有回应，只传来若有若无的震颤，像心跳。
暮色漫上药园时，林昭坐在木柜前，望着鼎身上跳动的符文。
他想起今天看见的寿元数字，想起林烈头顶的三百九十二刻——那数字现在应该更少了。
他喃喃自语，“林烈的阳寿，剩不了多少了。”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带起鼎身的一丝锈粉。
林昭望着渐暗的天色，突然笑了。
那笑里没有温度，却带着几分破笼的雀鸟终于看见天空的释然。
月上中天时，林昭伸手按住鼎身。
锈迹斑斑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在他掌心烙下一个淡红的印记。
“现在，”他望着鼎中跳动的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该谈谈我们的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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