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入废弃砖窑,吹得那盏孤零零的油灯火苗狂舞,将三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铃绳……”陈怀山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窗外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蜷曲,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
那半截青铜铃绳,他见过。
就在几天前,那个拦路截杀他们的“执礼使”腰间,就挂着一模一样的铃铛。
那不是盟友的信物,那是催命的符咒!
“他看到我们了!”江雪瑶反应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锋锐,“他不是来送情报的,他是来确认我们位置的!那张纸条和油印机,是个陷阱!”
林雁秋脸色煞白,她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逻辑:敌人知道他们急于破解“祭脊台”的秘密,也知道他们需要联络旧部。
所以,敌人主动抛出一个看似是“自己人”留下的线索,引他们入瓮。
这个留下线索的“内鬼”,本身就是敌人最精准的探头!
“走!”陈怀山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油印机旁那沓刚刚印好的“野拳破禁诀”,另一只手抄起那张画着半枚虎门徽的纸条,动作迅猛如电。
“图纸带走,机器毁掉!”江雪瑶的指令清晰而果断,“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我们来过的证据!”
陈怀山一脚踹向支撑油印机的木桌,沉重的机器轰然倒地,零件碎裂声在空旷的窑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跟着江雪瑶和林雁秋冲入通往窑外的暗道。
三人刚从砖窑后方的草丛中钻出,身后就传来了细微而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刮擦的噪音。
回头望去,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在他们刚刚藏身的砖窑周围来回扫荡。
“好险……”林雁秋心有余悸,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只差一步,他们就会被堵在里面,变成瓮中之鳖。
“不,这才是开始。”陈怀山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冷静,“他们确认了我们的活动区域,接下来,就是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他摊开手心,那张写着“祭脊台子时通电”的纸条,在微弱的月光下像一张嘲讽的鬼脸。
“他们故意告诉我们信号源在锅炉房,就是想让我们去闯。锅炉房,恐怕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江雪瑶接过话头,语气凝重:“不仅如此。那个叛徒能模仿虎门徽,说明他对我爷爷的旧部了如指掌。他知道怎么取得信任,也知道如何出卖。现在,我们非但不能相信任何主动送上门的情报,还要担心,那些真正忠于你爷爷的人,会不会被他挨个清除。”
这个推断让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们本以为点燃了火星,却发现引来的可能是焚尽一切的野火。
“那这些……”林雁秋指了指陈怀山怀里那沓厚厚的图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还发吗?”
“发!必须发!”陈怀山既然他们想把我们逼出来,那我们就把水搅得更浑!
他们能找内鬼,我们就发动群众。
他要抓鱼,我们就掀起一场风暴,让整片池塘都沸腾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沓纸,而是一捆即将引爆的炸药。
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刻。
县城里,送奶工的自行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吱”声;早点铺的伙计打着哈欠,将一笼笼冒着热气的包子抬上蒸架;送报员骑着老旧的二八大杠,熟练地将一份份报纸卷成筒,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或信箱里。
没有人注意到,今夜的行动多了一些悄无声息的“附加品”。
一张“野拳破禁诀”被巧妙地卷在报纸核心,随着报童的手腕一抖,精准地滑入县委大院的门卫室。
一张被折成小方块的图纸,用细麻绳系在牛奶瓶上,挂在了纺织厂宿舍区的订奶箱上。
还有更多的图纸,被塞进了菜市场的猪肉案板缝隙里,贴在了码头工人休息的工棚墙上,甚至夹在了深夜归家的货车司机的雨刮器下。
这不再是林雁秋通过报社栏目发布的“健身口诀”,而是陈怀山爷爷那套“错拳”最原始、最凶悍的精髓。
图上的人形经络,每一处穴位都标注得清晰无比,旁边是用最直白的土话写成的注解:“气沉丹田是屁话,把气憋进后腰眼!”“马步不用稳,膝盖疼就对了!”“出拳别想着用腰,感觉肩胛骨要甩出去了,就对了!”
这些话,在正统武家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是自寻死路的练法。
但对于那些常年劳作、身上积攒了一辈子劳损的底层百姓来说,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亲切感。
太阳升起,晨雾散去。
县城东边的河滩上,几个常年受风湿关节炎折磨的船工,对着图纸,半信半疑地学着“吸寒入脊”。
他们学不会深呼吸,只能像拉风箱一样猛吸一口冰冷的晨气,然后死死憋住,直到满脸通红。
突然,一个老船工剧烈地咳嗽起来,竟真的咳出了一口浓稠腥臭的黑痰。
他愣住了,随即感觉到那条几十年都没知觉的伤腿,竟传来一阵久违的酸麻感。
城西的钢铁厂,几个年轻工人趁着工间休息,在堆满钢材的空地上,模仿着图上的“拳起骨响”。
他们不懂什么叫“明劲”“暗劲”,只是学着图上那股蛮横的劲头,猛地一抖肩膀,一甩胳膊。
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一股热流瞬间从脊背窜到指尖,竟让他们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说不出的舒泰。
“成了……”躲在远处一栋居民楼的楼顶,江雪瑶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陈怀山,你爷爷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已经不是拳法了,这简直像一种……一种能自我复制的病毒!”
陈怀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些形态各异、笨拙却充满生命力的身影。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爷爷当年教他打拳时,说过的一句话:“怀山,记住,咱们这套拳,不是给大侠练的,是给活不下去的人,找一条活路的。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道。”
他现在才明白,爷爷埋下的火种,不是一套拳谱,而是根植于无数普通人身体里,对“活下去”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
然而,这场在阳光下悄然蔓延的“病毒”,也同样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中。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过街角。
车后座,一个身穿中山装,手指间夹着两枚光滑铁胆的中年男人,正透过深色的车窗,冷漠地注视着公园里一个正在模仿“踏霜桩”的老人。
“执礼大人,”前座的司机低声汇报,“从清晨到现在,城内至少发现了三百处,超过一千人在练习这种怪桩。源头是昨夜散发的一批传单。”
被称为“执礼”的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铁胆,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看着那个老人因为强忍疼痛而剧烈颤抖的脊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愚昧的蝼蚁,以为得到了一两句口诀,就能撼动祭坛的根基?”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们不是想练吗?那就帮他们一把。去,把‘震元武馆’的刘馆主请来。”
司机愣了一下:“震元武馆?他们是本县最大的武馆,刘馆主在民间声望很高……”
“就是要他声望高。”执礼大人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传我的话,就说省里的武术协会要下来检查,推广全民健身。让刘馆主把他武馆的弟子,和附近所有练这套‘野拳’的人,都召集到他武馆后院,由他统一‘指导’。时间,就定在明日黎明之前。”
“这是……”
“给这些刚刚尝到甜头的蝼蚁,送一份大礼。”执礼大人收回目光,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顺便,也看看那几条躲在暗处的老鼠,敢不敢出来……救火。”
傍晚,陈怀山三人再次汇合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
林雁秋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她的线人证实了省纪委的行动已经箭在弦上,但同时也带来一个坏消息——县城内外的所有交通要道,都被不明身份的人员暗中设卡,名义是盘查流窜犯,实则是只进不出。
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座县城里。
“他们这是要关门打狗。”江雪瑶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老板,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提着一篮子青菜从后门走进来。
他将菜篮放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廉价的香烟,递给陈怀山。
“后生,抽根烟,解解乏。”他用浓重的本地方言说道,眼神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怀山道了声谢,接过烟。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烟盒的瞬间,他感到老板用指甲在他手心飞快地划了几下。
动作极轻,一触即分。
等老板转身进了里屋,陈怀山摊开手掌,烟盒包装纸的背面,被人用指甲划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只有一个眼神极好且心细如发的人才能辨认——“震元后院,黎明,杀鸡儆猴”。
“震元武馆!”林雁秋失声低呼,“我打听过,那是本县最大的武馆,馆主刘震元在这一带德高望重。”
“他们要拿刘震元开刀!”江雪瑶瞬间明白了敌人的毒计,“刘震元声望高,由他出面召集,那些练了‘野拳’的百姓不会怀疑。等到人聚齐了,再当众以‘传播邪术,扰乱治安’的名义将他拿下,甚至当场格杀!这一招,足以吓破所有人的胆,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这不仅是杀鸡儆猴,更是釜底抽薪!
他们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将被这一盆血水彻底浇灭!
“我们必须阻止。”陈怀山的声音斩钉截铁。
“怎么阻止?”林雁秋焦急地问,“硬闯就是送死!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
“不硬闯。”陈怀山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远处那片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屋顶,“他们想唱戏,我们就先去把戏台子看清楚。”
夜色再次笼罩了县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连平日里最爱鸣叫的虫子,今夜也噤若寒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道敏捷的身影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县城中心粮站高大的瓦房顶。
这里是全城的制高点之一,视野开阔,足以将大半个城区的动静尽收眼底。
冷冽的晨风吹动着陈怀山额前的发丝,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斜下方不远处的一片建筑。
那里,正是震元武馆的所在。
此刻,武馆内灯火通明,但前门紧闭,一片死寂。
唯有后巷,不时有黑影闪动,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江雪瑶伏在他身侧,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
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仿佛与这片深沉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边已经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寒风卷过屋顶,带着一股淡淡的、仿佛从屠宰场飘来的血腥味,钻入两人的鼻孔。
下方,震元武馆后巷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准备张开它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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