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晨雾散得彻底时，苏檀已经攥着裴灼的手腕，站在了古阵遗址的断墙前。
“系统说核心节点在第三层阵基，”她仰头望着坍塌半边的石塔，鼻尖被寒风刮得发红，“但这破地方灵气乱得像锅滚粥，你跟紧我。”
裴灼应了声，手指却悄悄勾住她袖口——自石屋那夜后，他总爱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苏檀余光瞥见他动作，喉间滚过一丝发烫的暖意，到底没甩开。
残垣断壁间漂浮着幽蓝灵气，石砖缝隙里结着冰碴，风卷着碎叶打在她脚踝上。
两人绕着塔基转了三圈，终于在半人高的荒草里寻到阵眼——一块刻满星纹的青玉，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正渗出暗紫色的腐蚀液。
“这哪是灵气紊乱，”裴灼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被苏檀一把拽住，“是暗蚀动了手脚。”她从储物袋摸出块黑布垫在掌心，“之前系统给的修复方案有问题，那团阴寒就是从这儿来的。”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刚触到青玉，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眉心炸开。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苏檀踉跄两步，再抬头时，已身处一座完整的石塔内。
穹顶垂着水晶灯，暖黄的光流泻下来，却照不亮中央那团黑影——裴灼被拇指粗的锁链捆在石柱上，玄色外袍浸透血渍，额发黏在苍白的脸上，正用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她。
“你为何还不觉醒？”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只有你才能唤醒真正的我。”
苏檀的呼吸顿住。
她见过裴灼受伤的模样，在安全屋被妖兽抓伤时他疼得冒冷汗，却还笑着说“阿檀的灵泉比蜜甜”；也见过他虚弱的模样，石屋那夜他攥着她的手说“黑雾要吞了我”，可此刻这双眼睛——
她眯起眼。
裴灼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
更诡异的是，他脚边的阴影里，竟没有半道影子。
“你不是他。”苏檀后退半步，掌心腾起淡金火焰，“系统的梦魇投影？上次烧了黑雾，这次换戏码了？”
幻境剧烈震颤。
“裴灼”的脸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灰白的机械纹路，锁链突然绷直，“你该选他吗？星烬才是你命定的——”
“去你的命定。”苏檀打断它，火焰骤然暴涨。
她想起石屋晨光照在裴灼眉骨上的笑，想起他说“我和你一起拆了它”时的滚烫掌心，想起交握的手间那簇纠缠的火焰。
这些记忆像把烧红的刀，劈碎了幻境里所有的虚假。
“咔——”
水晶灯炸成碎片，石塔开始坍塌。
苏檀被冲击力掀得撞在墙上，额角渗出血珠，却死死盯着那团正在崩塌的黑影。
直到最后一缕机械纹路消失，她才靠着墙滑坐在地，剧烈喘息。
“阿檀！”
现实中的呼唤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苏檀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跪在青玉前，左手还保持着触碰的姿势，右手的火焰却烧得正旺。
裴灼半蹲着扶她，指尖沾了她额角的血，脸色白得可怕：“你突然僵在这儿，喊你十声都不应！”
“是幻境。”苏檀抓住他手腕，把他拉得近些，“系统搞的鬼，想骗我——”
话音未落，裴灼突然捂住胸口，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苏檀的心猛地一揪，“哪里疼？”
“没事，”他摇了摇头，额角却冒出冷汗，“刚才...突然像被什么攥住了心脏。”他望着她染血的额角，喉结动了动，“可能是这破阵的灵气反扑。先处理阵眼，我帮你护法。”
苏檀盯着他泛白的嘴唇，突然想起幻境里那句没说完的话。
她攥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叠的指缝传过去——石屋那夜的热流又涌了上来，顺着血脉漫到心口，将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寒彻底烧尽。
“好。”她低头看向青玉，指尖的火焰舔过裂痕，“拆了它。”
风卷着碎叶掠过两人交握的手。
远处，安全屋的防御阵突然发出轰鸣。
原本扭曲的阵图上，两簇淡金火焰的标记正缓缓融合，在晨光里灼出刺目的光。
而此刻跪在遗址上的裴灼，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苏檀掌心的薄茧——他没说的是，刚才那阵心悸里，他分明听见了另一个心跳声。
和他的，跳得一模一样。
裴灼的指尖在苏檀手背上轻轻颤了颤。
这细微的抖动像根细针扎进苏檀神经，她猛地扣住他手腕，触到的脉搏快得反常，“裴灼？”她喊他名字时尾音都在抖，另一只手本能地覆上他左胸——隔着两层粗布，心跳声透过掌心撞进来，“咚、咚、咚”，和她自己胸腔里的节奏严丝合缝。
“你……”裴灼喉结滚动，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却偏要扯出个笑，“这破阵连心跳都要偷？”话没说完，他突然攥住她手腕按向自己心口，“你听。”
苏檀的呼吸霎时凝在喉咙里。
两个心跳声重叠成一片，像擂在同一张鼓上的双槌，强而有力的震动顺着交叠的手掌往血脉里钻。
她望着裴灼泛红的眼尾，想起幻境里那具没有影子的“他”说“星烬才是你命定的”，想起石屋夜谈时他说“我这条命给你垫背都行”，此刻所有混乱的记忆突然有了头绪——那些若有若无的热流，那些交握时自动缠绕的灵气，原来都是双生火焰在蠢蠢欲动。
“你刚才……在我梦里。”裴灼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雪，“我看见石塔坍塌，看见你额角流血，心脏疼得要裂开。”他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腹摩挲她掌心的薄茧，“以前总觉得心跳快是因为紧张，现在才明白……”他抬头时眼尾泛红，“是它急着要和你的碰个头。”
苏檀的耳尖“轰”地烧起来。
她抽回手，却被裴灼反扣住十指，指节抵着指节，“阿檀，”他声音发哑，“我们试试。”
试试什么？
苏檀还没问出口，裴灼已经拉着她跪回阵眼前。
青玉上的腐蚀液仍在滋滋冒气，可当两人同时将灵力注入时，异变陡生——苏檀的淡金火焰裹着裴灼的暖橘光，在石砖上交织成半透明的火苗，竟像活物般舔向那些暗紫裂痕。
“这是……”苏檀瞪大眼睛。
那火焰每舔过一处，腐蚀液就发出刺啦惨叫，连青玉上的星纹都亮了几分。
更诡异的是，她能清晰感知到裴灼的灵力流动，像在自己经脉里走了遍——他灵力里带着松木香，混着点没散尽的药味，是安全屋那夜他替她熬药时沾的。
裴灼同样震撼。
他能“看”见苏檀的灵海，像片缀满星子的湖，每滴灵液都泛着月光般的清辉。
两人灵力交汇处，那朵虚幻火焰突然凝实几分，竟在半空绽开九瓣金纹，“啪”地炸成光点，将最后一缕暗紫腐蚀液绞成齑粉。
“叮——警告！能量来源异常！”
系统的电子音突然炸响，震得两人耳膜生疼。
苏檀抬头，看见天际浮着半透明的蓝色光屏，平时规整的任务条全乱成雪花点，“错误代码101……任务强制终止……扣除寿元——”
“去你的扣除。”苏檀冷笑，握紧裴灼的手。
灵力顺着交握处奔涌，那朵金焰“轰”地窜高，竟直接撞向光屏。
系统警报声陡然变调，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滴——检测到双生火焰共鸣……权限不足……自动休眠——”
话音未落，光屏“滋啦”一声碎成星屑。
裴灼望着消散的蓝光，突然低笑出声。
他的笑震得两人交握的手发颤，“阿檀你看。”他仰头指向山巅——原本千疮百孔的防御阵正在重组，青灰色的光膜从阵眼向四周蔓延，像块被风鼓起的绸子，将整个村庄护在底下。
寒风卷着碎叶撞在光膜上，“噗”地弹开，落进安全屋前的菜畦里。
苏檀望着那层光膜，喉间泛起酸意。
她想起三天前阵崩时，妖兽冲进村子撕碎了王阿婆的鸡；想起昨天夜里，她和裴灼蹲在废墟里捡碎砖，他冻得搓手还说“等阵修好了，我给你煮酒酿圆子”。
此刻光膜下，王阿婆正扒着院门口的篱笆张望，小娃们追着狗跑过青石板路，连那只总偷啄灵稻的花母鸡都大摇大摆踱进菜畦。
“修好了。”她轻声说，指尖蹭过裴灼掌心的薄茧，“真的修好了。”
裴灼没说话。
他低头盯着自己心口，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枚淡金火焰印记，正随着心跳明灭。
苏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骤缩——那印记的纹路，和幻境里“裴灼”脸上的机械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阿檀？”裴灼察觉她的异样，刚要开口，一阵阴寒突然从脚底窜上脊椎。
他捂住胸口，听见极轻的低语，像有人贴着他耳膜呼气：“你们不该相遇。”
是星烬的声音。
苏檀立刻攥住他手腕，灵力如热流涌进他经脉，阴寒瞬间退散。
她望着裴灼发白的脸，喉间泛起锐痛——那个总在她药罐前晃悠的少年，那个被妖兽抓得鲜血淋漓还冲她笑的少年，不该被卷进这些阴谋里。
“我去山顶坐坐。”她突然松开手，“你回安全屋，把酒酿圆子煮上。”
裴灼刚要反驳，见她眼底浮起少见的冷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低头摸了摸心口发烫的印记，突然想起系统休眠前那句“双生火焰共鸣”——原来他们早就是彼此的命定，只是需要一场崩塌的阵，一捧交缠的火，来撞破所有谎言。
山风卷起苏檀的衣角。
她站在山顶老松树下，望着山脚下逐渐热闹的村庄，望着光膜里裴灼弯腰帮王阿婆捡柴火的身影，摸出怀里那枚从阵眼抠下的星纹青玉。
玉面的裂痕已被金焰修复，此刻正泛着柔和的光，像块凝固的月光。
“暗蚀，”她对着风轻声说，指尖掐进玉面，“该算的账，才刚开始。”
松针簌簌落下，覆在她脚边。
远处传来裴灼的呼唤：“阿檀——酒酿圆子要煮糊啦！”
苏檀转身，朝山下跑去。
她的影子掠过草叶上的露珠，掠过岩石上的苔痕，最终融进那片泛着甜香的雾气里。
而她没注意到，掌心的青玉突然泛起幽蓝微光，一道极细的银线正顺着她的血脉，往心脏处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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