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穿透薄雾,将林疏影从不安的浅眠中拽醒。
窗外,浓雾依旧,灰白如裹尸布,阳光艰难穿透,在屋内投下惨淡模糊的光晕。林疏影揉着发涩的眼睛,昨夜那冰冷空洞的呼唤——“林…疏…影…回…来…吧…”——仿佛还粘在耳膜上。是幻听?还是镜灵的触手已伸入她的梦境?
咳嗽声再次炸响,急促得令人心慌。林疏影掀被下床,快步走向外祖母的房间。
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只见石氏佝偻着坐在床边,咳得浑身剧颤,脸色纸般惨白,额上渗出细密冷汗,枯瘦的手紧紧揪着胸口,整个人比昨夜更加形销骨立。
“外祖母!”林疏影急忙上前,轻拍她嶙峋的背脊,“喝点水吗?我去倒。”
石氏艰难摆手,又是一阵猛咳,气息微弱。林疏影瞥见她手中紧攥的布帕,几点暗红血迹如刺目的梅。
“我去煎药!”林疏影转身欲走。
“等等!”石氏喘息着,声音沙哑如裂帛,“先…盖好那镜子。”
林疏影这才惊觉,昨夜盖在墙上那面古老铜镜上的黑布,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了一角。一束被雾气稀释的晨光,斜射在裸露的镜面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斑。
她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挪近,竭力避开与镜面的对视,伸手去拉那块沉重的黑布。指尖触碰到冰凉铜框的刹那,一股透骨的寒意骤然窜起,仿佛有无形的手指,带着粘稠的恶意,轻轻擦过她的指腹!
“外祖母,”林疏影猛地缩手,迅速将镜子盖严实,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镜子如此凶险,为何不干脆毁了它?”
石氏深深喘息,缓了口气:“这不是寻常铜镜,毁不了…轻易毁不了。”她浑浊的眼中泛起悲凉,“而且…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
母亲!那个被“九重冥镜”选中的祭品!这面镜子竟是她的遗物?林疏影心头如遭重锤,喉咙发紧。
“您昨晚说,要告诉我…九重冥镜的事。”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石氏虚弱地点点头:“是…但在那之前,药…”她指了指床头一个斑驳的小木盒,“里面…镇咳的那包,帮我煎上。”
林疏影依言打开木盒,几包草药用泛黄的纸包得整整齐齐,上面用墨笔标着名称和用量。她取出“镇咳”一包,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简陋陈旧,一口铁锅,几个粗陶罐,墙上挂满风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烟尘和植物腐朽混合的气息。林疏影生起炭火,将草药投入锅中清水,盖上盖。很快,一股苦涩奇异的药香弥漫开来,渐渐盖过其他气味。
她守在炉边,心神却无法安宁。昨夜种种,外祖母的话语,镜子的寒意…纷乱思绪被一阵突兀的“笃笃笃”声打断。
声音来自厨房紧闭的窗户。林疏影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鸦,正用它尖利的喙,不紧不慢地啄击着玻璃。它黑豆般的眼睛,隔着蒙尘的玻璃,一瞬不瞬地、冰冷地凝视着她。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林疏影。乌鸦,在诸多传说里,是死亡与不祥的信使。在这被诅咒笼罩的黑泉镇,它的出现绝非偶然。
她走近窗边,试图挥手驱赶。那乌鸦却纹丝不动,只是歪了歪头,黑亮的瞳孔更深邃了,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讯息。
就在林疏影准备强行开窗时,她猛地注意到——乌鸦细瘦如枯枝的脚爪上,竟牢牢绑着一小片东西!在昏暗光线下,那东西反射着微弱的、冰冷的亮光。
——是一片镜子碎片!
林疏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犹豫着,指尖因紧张而微颤,最终还是推开了窗户。
乌鸦没有飞走,反而向前挪了一步,将那只绑着镜片的爪子伸向她。那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主动的意味。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碎镜的瞬间——
“滋啦——!”一声刺耳尖锐的爆响猛地从身后传来!
林疏影骇然回头!只见药锅剧烈沸腾,深褐色的药汁翻滚着,如失控的毒蛇般疯狂溢出锅沿,泼溅在滚烫的炉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和焦糊味!
她慌忙后退一步,再猛地转向窗口——那只乌鸦连同那片碎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冰冷的窗台上,遗落下一根漆黑油亮的羽毛,兀自微微颤动。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林疏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关掉炉火,待那诡异的沸腾平息,才将煎好的药汤滤入碗中,端回外祖母床前。
石氏已勉强坐直了些,接过药碗,小口啜饮,苦涩让她本就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深。
“外祖母,”林疏影坐在床沿,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刚才…有只乌鸦停在厨房窗上。”她顿了顿,看着石氏的眼睛,“它脚上…绑着一小片镜子。”
“哐当!”石氏手中的药碗脱手砸在被褥上,深褐药汁迅速洇开一片。她脸色瞬间惨白如鬼:“你…你看见了什么?!”
“一只乌鸦,带着镜子碎片,”林疏影清晰地重复,“它像是…专门来找我的。”
石氏枯瘦的手猛地攥紧林疏影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它们知道了!镜灵的爪牙…它们在找你!”
“镜灵?”林疏影的心沉了下去,“您昨晚提过,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石氏剧烈喘息着,眼神在恐惧与决绝间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死寂。她闭上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悲凉。
“是该…告诉你了。”她示意林疏影再靠近些,“关于九重冥镜…关于你母亲…也关于你。”
林疏影屏住呼吸,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传说,”石氏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穿透时光的冰冷,“九重冥镜,乃古时一位痴求长生的邪术士所铸。他勘破邪法,妄图将己身魂魄裂为九份,封入九面铜镜,再吞噬他人魂魄以补全自身,达至永生。”
“然邪法反噬!分裂的魂魄在镜中异变,与镜身相融,扭曲污秽,终成一种非生非死、渴求灵魂的邪物——镜灵!它承继了术士的贪婪,每九年便要吞噬一个鲜活的灵魂,以维系其扭曲的存在。”
“黑泉镇先民…不知何时,与这邪物定下了血契:每九年献上一名祭品,换取镇子短暂的安宁。此秘辛,由历代镇长家族执掌,成为黑泉镇最深的禁忌与诅咒。”
寒意如蛇,缠绕林疏影的四肢百骸:“那我母亲…”
“是,”石氏眼中泪光闪烁,“九年前,她成了被选中的祭品。她身负‘阴眼’,能窥见阴阳,通灵异界,于镜灵而言,是最上等的‘贡品’。”
“但那时…她已有了身孕,怀着你。”石氏的声音哽咽破碎,“为护住腹中骨肉,她在祭祀前夜拼死逃离。镜灵震怒,遣出爪牙追捕…最终…”她闭上眼,两行浊泪滑落,“她被抓回,却以命为祭,换来了一个承诺:保你平安降生,远离此地。”
“镜灵应允了,但条件苛刻:你必须离开黑泉镇,永生不得踏入一步!所以我拼了命带你走,反复告诫你…永远…不要回来!”最后几字,石氏几乎是用尽力气嘶吼而出。
沉重的真相如山倾覆,砸得林疏影头晕目眩。荒诞离奇的传说,却与她血脉深处的某种悸动诡异契合。
“可我回来了,”她声音干涩,“恰逢…第九年。”
“是…”石氏悲叹,“我忧心…镜灵已视此为天意,将你视为…新的祭品。尤其…”她死死盯住林疏影,“你承袭了她的‘阴眼’!”
“所以…镜中那些…并非幻觉?”林疏影想起祠堂与家中的诡影。
“绝非幻象!”石氏斩钉截铁,“‘阴眼’乃稀世之能,能见灵体,感阴煞,甚至…在特定之时,可穿梭‘镜界’——那镜子背后的九重幽冥!”
“镜界?”林疏影捕捉到这个陌生而恐怖的名词。
“九重冥镜,连接着一个九层叠加的镜界,”石氏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传授秘辛的紧迫,“每层皆有其诡异法则与无尽凶险,愈往深处,愈靠近镜灵扭曲的…核心本源!”
林疏影脑中电光一闪:“祠堂那面镜子…也是其中之一?”
“是,”石氏点头,“九面邪镜,散落镇中,由不同家族镇守…或供奉。家中这面…是你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她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充满讽刺。
“难道…就没办法彻底毁掉它们?”林疏影追问。
“难!”石氏摇头,“凡火利刃,难伤其根本。即便打破镜身,镜灵也不过是暂失一处‘锚点’,很快会寻到新容器寄生。欲破此劫…唯有集齐并彻底毁去九镜,再辅以古老禁术,方有一线生机!”
林疏影沉默,巨大的信息量在脑中翻腾。片刻,她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视石氏:“那我该怎么做?若镜灵已盯上我,如何自保?如何…破局?”
石氏看着她眼中的坚毅,忧虑中渗出一丝微光:“其一,掌控你的‘阴眼’。它既是招祸之源,亦是求生之钥。其二,寻找…盟友。黑泉镇中,并非所有人都甘为镜灵鹰犬。”
“赵老镜匠?”林疏影想起巷中老人。
“赵老…知晓诸多秘辛,”石氏颔首,“其家族世代制镜,与九重冥镜渊源极深。但切记…他心思深沉,立场难辨,需谨慎。”
“还有一人,白生,”林疏影补充,“昨日遇见的书生,说在研究镇上传说。”
“白生?”石氏眉头紧锁,“未曾听闻此人。外来者?”
“是,他说做研究。”
“更要当心!”石氏语气严厉,“黑泉镇排外,尤其…觊觎镜秘者,鲜有好下场!”
林疏影默记于心,忽又想到外祖母的病:“您的病…究竟是沉疴,还是…诅咒?”
石氏露出一抹凄然苦笑:“半是天命衰竭…半是…反噬之果。当年为护你们母女,我强行动用了家传禁术…付出的代价。”
“禁术?”林疏影愕然。
“石家…世代传承一些古巫之术,”石氏解释,眼中泛起微光,“多用于驱邪、镇魂、护身。本想待你成年再传…如今…”她吃力地从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旧布包,塞进林疏影手中,“里面是些基础符箓与草药方子。从今日起,我教你…时间紧迫,你必须快些学会!”
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承载着无形的重担。林疏影握紧它。探病之旅竟卷入这千年诅咒,命运如雾般叵测。但既然身陷其中,便唯有拔刀。
“外祖母,”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会学。保护自己,也护您周全。若有可能…我定要找出破咒之法。我不信…宿命不可违!”
石氏凝视着她,浑浊眼中情绪翻涌:“你太像你母亲了…这倔强和勇气…”她长长叹息,“好…我倾尽残生助你。但谨记:在黑泉镇,笑脸之下或藏杀机,而冷面之人…或成转机。”
“您是说…?”
“镇长…张忠。”石氏压低声音,几近耳语,“他表面是镜灵的代言人,执掌祭祀。实则…张家被这血契桎梏数百年,其内心…未必甘愿。传言…他一直在暗中寻求…破局之法。”
“他会助我?”
“难说!”石氏摇头,“他绝不会公然助你。但…或许不会全力阻你。时机若至…他可能…透露关键。”
林疏影将这个名字刻入心底。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沉闷地回荡在死寂的屋中。
石氏瞬间绷紧,眼中警光乍现:“有人来了…切记…慎言!”
林疏影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撞击。在这被诅咒吞噬的小镇,门外的访客,是带来新的线索,还是致命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指尖搭上冰冷的门闩,猛地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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