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废土纪元七十二年。
昔日文明的光辉早已被风沙与辐射啃噬殆尽,只留下钢铁的残骸如同巨兽的枯骨,扭曲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无垠的戈壁是这里的主宰,焦黄、枯槁,点缀着零星顽强的、散发着诡异荧光的荆棘丛。风是这里唯一永恒的声音,裹挟着沙砾与辐射尘,呜咽着掠过锈蚀的车辆残骸和半埋于沙中的混凝土块,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刀割般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冷。
这里是被遗忘之地,是被“大灾变”彻底犁过一遍的焦土。幸存的人类如同地穴中的蝼蚁,在巨大的、由扭曲金属和预制板搭建的堡垒——被称为“铁砧堡”的聚集点中苟延残喘。堡垒外围,高耸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焊接留下的丑陋疤痕,墙壁顶端缠绕着通了高压电的刺网,在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蓝紫色电弧,警告着荒野中游荡的辐射兽和更危险的同类。
铁砧堡内部,空气浑浊,弥漫着劣质过滤芯的酸味、汗臭、金属锈蚀和某种劣质合成营养膏的甜腻气息。通道狭窄而压抑,头顶裸露的管道滴着浑浊的水滴。穿着破烂、面有菜色的居民们行色匆匆,眼神里混杂着麻木、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悍。
“老瘸子!老瘸子!快!西墙哨卡!出事了!”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少年,风一样冲进堡垒深处一个更为杂乱、被各种废弃机械零件和工具堆满的洞穴状工坊。他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煞白,声音嘶哑。
工坊中央,一个头发花白、乱如鸟巢,一条腿装着简陋液压义肢的老者正俯身在一台嗡嗡作响、火花四溅的简陋车床前,精修着一块形状古怪的金属零件。他动作精准而稳定,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在粗糙的金属表面留下细微的纹路。听到喊声,他头也没抬,只是浑浊的独眼(另一只眼被一块蒙着油污的黑色眼罩盖住)微微眯了一下,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慌什么?辐射兽又扒墙了?还是‘熔铁者’那群疯狗又来了?”老瘸子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不…不是!”少年喘着粗气,指着西边的方向,“天上…天上掉下来个东西!砸穿了哨卡顶棚!那动静…跟塌了半边天似的!”
老瘸子手中的锉刀终于停了下来。他直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同样油污的毛巾擦了擦手,那只独眼转向少年,里面掠过一丝极淡的、与这废土格格不入的精光:“天上掉下来的?陨石?”
“不…不像石头!”少年咽了口唾沫,努力比划着,“是…是个人!一个石头人!半边身子都是石头!砸下来的时候,把加固过的哨卡顶棚砸了个大窟窿,把下面的合金地板都砸凹了!人…不对,那石头人好像…好像还没死透!”
“石头人?没死透?”老瘸子眉头紧锁,那条金属义肢发出轻微的液压声,支撑着他站了起来。“走,看看去。”
西墙哨卡,此刻已是一片狼藉。用厚实合金板和铆接钢梁加固的顶棚被砸开一个直径近两米的不规则破洞,边缘的金属扭曲撕裂,如同被巨兽啃过。透过破洞,能看到外面昏沉的天空。破洞正下方,坚硬的合金地板被砸出一个深坑,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数米。
深坑中心,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尊半人半石的雕塑。
他身形高大,即使在废土中也算得上魁梧。右半边身体还保持着血肉之躯的形态,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陈旧的伤疤,肌肉线条在昏暗中依旧透出强悍的力量感。然而,从左肩开始,可怕的灰白色石化如同蔓延的瘟疫,彻底覆盖了左臂、整个左胸,甚至向着心脏的位置侵蚀而去,形成一道狰狞而冰冷的分界线。石化区域的表面粗糙、毫无生机,与旁边尚存血肉的右半身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的脸也呈现着这种诡异的割裂。右半边是坚毅冷硬的线条,紧闭的右眼眼角残留着一道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痕。而左半边脸,连同左眼,已经完全被冰冷的灰白色岩石覆盖,僵硬、死寂,没有任何表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血肉右手的掌心,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朵花。一朵在废土上绝不可能存在的花。它由某种半透明的、仿佛凝固毒血般的暗红色晶体构成,形态酷似盛放的海棠,花瓣边缘流淌着极其微弱的、近乎熄灭的暗红流光。这妖异而脆弱的美,与他半身石化的狰狞、以及这满目疮痍的废土背景,形成了无比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冲突。正是这朵花,在坠落时似乎散发出某种微弱但坚韧的力场,护住了这具身体未被石化的一侧,使其没有在恐怖的撞击中彻底粉碎。
“嘶……”围在深坑边缘的哨兵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居民,都倒吸一口冷气。恐惧和好奇在他们眼中交织。这景象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天坠石人……”
“半边石头半边肉…邪门了!”
“他手里那是什么鬼东西?看着就瘆得慌…”
“辐射变异?还是…旧时代传说中的神罚?”
议论声嗡嗡作响。有人试探着想去碰碰那朵诡异的晶石海棠花,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别乱动!万一有毒呢?或者是什么邪门的能量源!”
老瘸子推开人群,金属义肢踩在碎屑上发出铿锵的声响。他走到坑边,独眼锐利如鹰隼,仔细地扫视着坑底的身影。他的目光在那半石半人的分界线上停留了很久,又落在那朵被死死攥住的暗红晶石海棠上,最后,定格在石化左臂那粗糙的岩石表面——在那靠近肩部的位置,岩石的纹理并非完全天然,隐隐构成了一种极其复杂、古老而精密的…齿轮状纹路!这纹路极其黯淡,几乎与岩石本身融为一体,若非老瘸子这样常年与机械打交道、眼光毒辣的人,根本无法察觉。
老瘸子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他浑浊的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这纹路…这隐隐的机械感…绝非天然形成!这绝非简单的辐射变异或神罚!
“都让开!”老瘸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找几个人,小心点,把他给我抬到我的工坊去!手脚轻点!特别是他那只没石头的手,还有那朵花!谁要是碰坏了,老子把他另一条腿也拆下来做零件!”
废土居民对老瘸子有着本能的敬畏。不仅仅因为他是最好的义体医生和机械师,更因为他身上那股在废土中淬炼出来的、说一不二的气势。几个壮汉立刻找来一张还算结实的金属担架,在老瘸子严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那半石半人的沉重身躯挪了上去。抬动时,那石化部分的冰冷坚硬与血肉部分的沉重温热,形成诡异的触感,让抬担架的人手臂肌肉都不由得紧绷。
沉重的担架被抬进老瘸子那充满了机油、金属和焊烟味道的工坊。老瘸子指挥着他们将担架放在工坊中央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驱散了其他人,厚重的金属门在液压杆的作用下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窥探的目光。
工坊里只剩下老瘸子和这具沉寂的躯体。
老瘸子拖过一把布满油污的凳子,坐在担架旁。他没有立刻动手检查,只是用他那双看透了废土沧桑的独眼,静静地审视着。昏黄的应急灯光下,那石化与血肉的分界线显得更加狰狞。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最轻的力道,触碰了一下那石化区域的边缘。冰冷,死寂,毫无生命应有的律动,甚至比工坊里最冷的金属还要冰凉。他又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尚存血肉的右臂,皮肤下似乎还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朵被紧紧攥在血肉右手掌心的暗红晶石海棠花上。那微弱流淌的暗红流光,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老瘸子从工具架上取下一支前端带有精密探针的简陋检测仪——这是他利用旧时代遗物和废土材料拼凑出来的宝贝。他屏住呼吸,将探针极其缓慢地靠近花瓣边缘的流光。
嘀…嘀嘀…
检测仪上微小的屏幕瞬间跳出杂乱的数据流,指针疯狂地跳动了几下,然后猛地指向一个危险的高辐射读数区域!同时,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纯、带着强烈腐蚀性和某种奇异生命力的能量波动被捕捉到!
“嘶…”老瘸子倒抽一口凉气,独眼中精光爆射,“好霸道的能量…不是辐射…更像是…剧毒?却又带着生机?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立刻撤回了探针,唯恐引发不可测的变化。这朵花,还有这具身体,都透着难以理解的诡异和危险。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朵原本只是微弱流淌暗红流光的晶石海棠花,花瓣中心那最深邃的一点,毫无征兆地猛地亮了一下!一道比之前强烈数倍的血红光芒骤然爆发,如同沉睡毒蛇睁开了眼睛!
嗡!
一股无形却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能量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老瘸子反应极快,猛地后仰,同时抄起手边一块厚重的废弃装甲板挡在身前!
嗤——!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块足以抵挡普通辐射兽爪牙的合金装甲板表面,竟然瞬间冒起浓烈的白烟,被那无形的能量涟漪蚀刻出无数细密的坑点!一股腥甜中带着腐败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光芒一闪即逝,晶石海棠花再次恢复了那副微弱流转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幻觉。但老瘸子看着装甲板上那密密麻麻的腐蚀坑点,额角渗出了冷汗。好险!好恐怖的毒性!
然而,更让老瘸子瞳孔收缩的是,随着那道血红光芒的爆发,那具沉寂的躯体,那石化区域靠近心脏位置的岩石深处,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同步地……亮了一下!
那光芒并非血色,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古老、仿佛蕴藏着熔炉星辰之力的……暗金!如同被短暂唤醒的余烬!
光芒转瞬即逝,快到老瘸子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工坊里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装甲板上那触目惊心的腐蚀痕迹,都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他缓缓放下挡在身前的装甲板,独眼死死盯着担架上那半石半人的躯体,目光最终落在他死死攥着晶石海棠花的血肉右手上,又移向石化左臂肩部那模糊的齿轮状纹路。
一个在废土上流传了数十年、早已被大多数人当成无稽之谈的古老传说,如同闪电般劈入老瘸子的脑海:
“天坠石人,半身成兵。手握不祥之花,肩烙焚世之轮…当石化蔓延至心,便是‘兵祖’自死寂中重燃战火之日…”
老瘸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那朵再次沉寂下去的妖异晶花,看着那石化区域心脏位置仿佛从未亮起过的黑暗,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兵…兵祖?开什么玩笑…那只是个吓唬小孩的鬼故事…”然而,他的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那具躯体上移开。废土的空气,似乎因为这沉寂躯体和他掌心那朵妖花的存在,而变得无比沉重,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就在这死寂中,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又像是精密齿轮艰难咬合转动的“咔哒”轻响,极其突兀地,从担架上那石化心脏的位置……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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