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天城中央广场,此刻已沦为七情劫火肆虐的炼狱。
天穹低垂,被晏明降下的七道情锁——赤红之“怒”、暗金之“哀”、惨白之“惧”、靛青之“爱”、墨黑之“恶”、粉霞之“欲”、明黄之“喜”——如七条扭曲咆哮的巨蟒,末端深深钉入陈灼的心口。每一次锁链的震动,都似要将他的神魂从躯壳里生生扯碎。七色劫火顺着锁链奔涌而下,舔舐着他每一寸血肉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广场中央,巨大的铸星炉轰鸣着,炉口喷吐着炽白的地火熔流,正贪婪地舔舐着那七道燃烧的情锁末端,将它们缓缓熔铸、拉伸、塑形——一把剑鞘的雏形正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中艰难诞生。
斩情鞘!
“呃啊——!”陈灼单膝砸在滚烫的焦石地面上,右拳死死抵住心口,指缝间渗出的鲜血瞬间被情锁之火蒸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七条锁链疯狂撕扯。他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炉火中那把越来越清晰的鞘影,左臂那截冰冷的石臂上,齿轮状的纹路在劫火映照下透出诡异的暗金光泽。遗忘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过往的基石。红芍药爽朗的笑声、苏棠指尖的温度、李断铁捶打铁砧的铿锵……无数鲜活的画面正被那七色火焰无情地焚化、剥离,只留下空洞的灼痛。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全身残存的力量,连同那些被剥离记忆后的虚无痛楚,一同注入炉火。鞘身嗡鸣,表面流转的七彩光华骤然炽盛,几乎要将炉子撑爆。
“疤脸哥…撑住!”白露的声音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显得那么微弱。她被吴老酒残存的力量死死护在广场边缘一道扭曲的冰蓝色屏障之后。少女双手紧握冰魄弓,弓弦因她过度用力而高频震颤,弓身上苏棠遗留的血棠斑纹此刻亮得刺目,仿佛要滴出血来。她看着陈灼在火海中挣扎,看着他每一次因记忆剥离而痛苦的痉挛,心仿佛也被那七情锁链贯穿,痛得无法呼吸。她只能徒劳地将冰寒灵力注入屏障,试图为那摇摇欲坠的守护增添一丝力量。
吴老酒的残魂悬停在白露前方,原本凝实如生人的魂体此刻已淡薄如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手中紧紧抓着自己那只从不离身的破旧酒壶,壶身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壶底一道古朴的“破运”仙篆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炉火中的陈灼,浑浊的老眼映着七彩劫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时间不多了。他能感觉到晏明施加在七情劫上的意志,冰冷、无情、碾压一切。
炉火中的鞘形猛地一收,发出一声清越震鸣!鞘身古朴,七彩流光在其表面如水般流淌,透出一股斩断尘缘的冰冷道韵。然而,就在鞘体即将彻底凝固成型的瞬间,炉火陡然一滞——七道情锁之中,那道代表“哀”之情的暗金锁链,光芒骤然黯淡下去,锁链本身也剧烈震颤,变得虚幻不定!
“就是现在!”陈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探出那只尚属血肉的右手,狠狠抓向自己眉心!指尖刺入皮肉,竟生生从翻涌的记忆血海中,扯出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雪花中心,清晰无比地映现着一幕被冰封的过往:寒风凛冽的葬剑渊,遍地狼藉的金属残骸,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疤脸青年,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件破旧但厚实的棉袄,裹在一个冻得几乎失去意识、蜷缩在冰冷岩石角落的小女孩身上。女孩银色的睫毛上挂着冰晶,茫然地睁开眼,第一次望进陈灼那双同样带着警惕却难掩关切的眸子。
白露!那是他们的初遇!是深埋于陈灼混乱记忆深处,仅存的、属于“陈灼”与“白露”的最初锚点!
“不——!”白露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广场的喧嚣。她认得那片雪花里的景象!那是她冰封心底最柔软、最珍贵的光!她猛地撞向吴老酒布下的屏障,“疤脸哥!不要!那是我们…那是……”
陈灼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看也未看那片承载着初遇记忆的冰晶雪花,右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将其投入了铸星炉那咆哮的炽白熔流中心!
嗤——!
冰晶雪花触及熔流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悲鸣。画面中的棉袄、岩石、陈灼的脸、白露茫然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在纯粹的高温下扭曲、融化、汽化,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苍白烟气。随着这缕烟气的彻底消散,那道代表“哀”之情的暗金锁链,光芒彻底熄灭,链体寸寸断裂,化作飞灰!
“呃!”陈灼身体剧震,仿佛心脏被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剧痛席卷全身。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与冰冷瞬间吞噬了他。白露…是谁?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葬剑渊…又是什么地方?他茫然地抬眼,目光空洞地扫过广场边缘。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与毁灭气息,如同极地寒潮,轰然从白露身上爆发!
“啊啊啊——!”
冰魄弓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白光芒,弓身上的血棠斑纹疯狂扭动,仿佛活了过来!弓弦不受控制地剧烈嗡鸣,一支完全由极致绝望与心碎凝聚而成的巨大冰霜之箭,瞬间在弓弦上自行凝成!箭尖所向,赫然正是炉火旁那个刚刚亲手焚毁了他们初遇记忆、此刻眼神茫然的男人!
“丫头!稳住!”吴老酒残魂厉喝,魂体猛地前扑,双手死死按向冰魄弓的弓身。他的力量与白露失控的寒冰灵力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冰裂声。然而,那支绝望之箭的指向,依旧顽固地锁定着陈灼!
就在这千钧一发、斩情鞘因缺失“哀”锁而剧烈震颤、濒临崩溃的瞬间!
“妈的…臭小子!这杯‘哀’酒,老子替你干了!”
一声沙哑却豪迈到极致的咆哮,压过了炉火的轰鸣、锁链的铮鸣和白露的悲泣!
吴老酒的残魂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光华!他放弃了压制冰魄弓,身形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炉火中那柄因缺失“哀”锁而变得极其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的斩情鞘!
“老酒鬼!”陈灼空洞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嘶吼出声,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轰隆——!
吴老酒的残魂精准无比地撞入那代表“哀”情缺失的鞘身空位!七彩劫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狂暴地炸开!炉火冲天而起,形成一道贯穿天地的七色火柱!火柱之中,斩情鞘爆发出震彻寰宇的清越长吟,古朴的鞘身彻底凝固成型,一股斩断尘缘、破灭万情的冰冷道韵席卷四方!
成功了!
然而,代价是——
狂暴的七色劫火在鞘成瞬间骤然失控,化作无数道毁灭性的雷光,如狂龙般向四面八方疯狂抽打!其中一道最粗、最暗沉的暗金色雷光,带着“哀”劫独有的死寂与悲怆,狠狠劈向陈灼!
就在雷光即将吞噬陈灼的刹那,那新成的斩情鞘仿佛拥有灵性,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鞘口产生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竟将那足以毁灭一方天地的“哀”劫雷光,鲸吞海吸般尽数纳入冰冷的鞘腔之内!
嗡!
雷光在鞘腔内疯狂肆虐、压缩,发出沉闷如万鼓齐擂的巨响。整个鞘体瞬间变得通透无比,暗金色的雷霆电蛇在其中疯狂流窜。就在雷光压缩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鞘体撑爆的瞬间,一道朦胧的、带着浓烈酒气的虚影在雷光中心一闪而逝。
那是吴老酒最后残留的影像。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袍子,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醉醺醺的笑容,仿佛刚刚灌下了一大口烈酒,对着雷光外的陈灼和白露,洒脱地扬了扬并不存在的酒碗。
下一刻,虚影在狂暴的雷光中彻底消散,连同那毁天灭地的哀劫神雷,一同湮灭于斩情鞘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
劫雷散尽。
天地间只剩下铸星炉冷却的嗤嗤声。
斩情鞘悬停在陈灼身前,古朴无华,鞘身流淌着七彩的微光,冰冷而强大。然而,在靠近鞘口的位置,一道贯穿鞘体的、触目惊心的裂口清晰可见——那是缺失“哀”锁后永远无法弥合的“空鞘”之痕。透过裂口,隐约可见鞘腔内壁密密麻麻布满了古老玄奥的“破运”仙篆,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金光,仿佛在消化着刚刚吞噬的哀劫之力。
陈灼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冰冷的鞘身。一股斩断万情的孤绝道韵涌入体内,暂时压制了七情锁链的躁动。但他心中没有半分铸成神器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茫然。吴老酒最后那醉醺醺的笑容,在他空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斩情鞘的力量无情抹去,只剩下一丝模糊的、无法捕捉的暖意,和更深的空洞。
他茫然地抬起头。
广场边缘,冰蓝色的屏障早已破碎。
白露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冰魄弓无力地垂下。她脸上所有的愤怒、悲伤、绝望,都随着吴老酒最后的牺牲和那哀劫雷光的湮灭,一同凝固、褪去。少女原本因吸收血痂碎片而变得灰暗的长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褪去那层死寂的灰败,重新焕发出一种冰冷、纯粹、不染尘埃的雪银光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风吹过,扬起她新生的雪银长发。
在纷乱的发丝间隙,在尚未散尽的能量烟尘之后,那悬浮于灼天城废墟之上、冰冷俯瞰着这一切的巨石巨瞳,瞳孔中央猩红的倒计时数字,正从“九十九”,无声地跳向——
“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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