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正用粗布擦着新灶台面,阳光透过葡萄架在他背上筛出碎金。
忽听院门口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抬头便见小芳抱着半人高的来电记录册冲进来,蓝布衫下摆沾着晨露,发梢还挂着草屑。
陆老板!她把纸册咚地撂在石桌上,算盘珠子在围裙兜里叮当作响,您猜怎么着?
昨儿个电话交换机都快被打爆了!手指唰啦翻到第一页,山西平遥要抗风沙的灶,云南腾冲说梅雨季灶膛总返潮,东北雪乡更绝——说冻土硬得能崩镐头,咱那地热导管根本埋不下去!
陆言擦手的动作顿住,俯身扫过纸页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最上面一张是铅笔写的,甘肃黄土沟老张几个字被蹭得发毛,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灶坑:求陆师傅救命,俺们这地硬得像铁,挖三尺土比挑百斤煤还累。
还有视频呢!小雪从帆布包里掏出台拍立得摄像机,金属外壳还带着外头的凉意。
她蹲在石桌前捣鼓旋钮,屏幕闪了几下,画面里卷起漫天黄尘——土坡下的土窑前,一个黑瘦老汉蹲在塌陷的灶坑边,皴裂的手拍着硬邦邦的地面:娃们说您那地热导管能引地温,可俺们这地,一镐头下去能溅火星子!
埋三尺?
俺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先埋进去喽。
窑顶的枯草被风刮得乱颤,老汉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沾着沙粒。
陆言喉结动了动,指节无意识叩着桌沿。
爷爷的手稿突然浮现在眼前:泛黄纸页上,法无定式,火随地走八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渗进纸纹里,像团烧了半宿的灶火。
或许...可以借窑温。
清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陆言转头,见苏清欢正翻着本皮面发旧的《寒地炊事札记》补遗,指尖停在某一页。
她素色棉布衫的袖口沾着墨点,是方才画图时蹭的:爷爷早年走方到西陇,记过黄土窑冬暖夏凉,灶连窑壁,等于添层天然被。
她抽出铅笔,在老张的留言旁快速勾勒:窑后墙掏出半尺深的槽,灶体嵌进去三分之二,陶管只消埋一尺,窑里日间晒足了太阳,夜里温度能反哺灶心,省了挖深沟,还能多存半成火温。
妙啊!小芳把算盘一推,指甲在示意图上敲得咚咚响,这法子在黄土沟能省一半工,在腾冲...哎清欢,要是把灶体架高,底下铺层竹篾隔潮呢?
得试试。苏清欢耳尖泛红,低头整理散落在桌上的纸页,发尾扫过陆言手背,我这儿还有爷爷记的西南防潮土法,用樟木屑拌泥抹灶膛
都记下来!陆言突然一拍桌子,惊得石桌上的茶碗跳了跳。
他弯腰抓起老张的留言,指腹蹭过黄土沟老张那几个毛边字,眼睛亮得像新灶里的火苗,明儿就让小雪连视频,先给老张家试这个窑连灶。
小雪已经在拨电话交换机的摇把,转盘咔嗒咔嗒响。
陆言望着屏幕里还在循环播放的老张画面——老汉搓着粗糙的手,对着镜头欲言又止,身后土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他摸出爷爷的老火镰,铜柄上的福来二字被摩挲得发烫,贴在掌心里像块小太阳。
灶火不是死的。他轻声说,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各地留言,西北的风要这么引,西南的雨要那么挡,东北的冻土...得用热灰慢慢焐。
苏清欢抬头,正撞进他发亮的眼睛里。
风掀起葡萄叶,漏下的光斑落在他沾着灶灰的白背心上,像撒了把星星。
清欢,他突然抓起她画的示意图,明儿跟我去济仁堂,再讨两帖因地引火的方子。顿了顿又笑,咱福来居的灶,往后得学会看地儿下菜了。
石桌上的来电记录被风掀开一页,露出最底下那张歪扭的铅笔字:求陆老板教我们点灶,我们这儿的娃,好多年没见过暖烘烘的灶火了。
小雪放下电话,冲陆言比了个通了的手势。
陆言深吸口气,把老张的留言折成小方块收进口袋,指尖隔着布面触到那行字,像触到了千里外黄土沟里,某个蹲在灶坑边盼着的老农民的心跳。
接吧。他对小雪点头,目光扫过满桌的图纸和留言,让老张准备旧砖——咱教他烧个会借窑温的灶。陆言把老张的留言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时,指腹隔着粗布摸到那行歪扭的铅笔字,像触到了黄土沟里老农民皴裂的掌心。
他转身拍了拍小雪的肩膀:现在就拨长途,我要跟老张面对面说。
小雪的摄像机还搁在石桌上,金属外壳被太阳晒得温热。
她应了声,指尖快速拨着转盘式电话的摇把,交换机里传来嗡嗡的电流声。
阿勇从院门口探进头,军绿色作训服袖口沾着机油:陆老板,我联系上东北的战友了,他说带套液压镐明早能到山西——冻土那事儿,咱不能让老张再砸断第二把镐头。
陆言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目光又落回石桌上摊开的《寒地炊事札记》。
苏清欢正用镇纸压平被风吹乱的纸页,发梢扫过窑连灶的草图时,他突然蹲下来,胳膊肘撑在桌沿:清欢,你说老张窑后墙的土能承重不?
要是嵌灶的时候往里多掏半寸,是不是能多存两分热气?
我爷爷笔记里写过,黄土窑的生土壁能扛三百斤压力。苏清欢低头翻到某一页,指尖点着褪色的批注,不过得让老张用旧砖先试砌半尺——新砖太脆,怕经不住窑温胀缩。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我下午去济仁堂,找孙师傅要两斤糯米浆,抹砖缝能更结实。
成!陆言拍了下桌子,震得茶碗里的茉莉花茶溅出几滴,小芳,记上:山西线需要糯米浆、旧砖,让供销社老王留十车。他转身时白背心蹭到葡萄架,几片叶子扑簌簌掉在他肩头,小雪,电话通了喊我——我去后厨拿块新灶砖,让老张看清楚砌法。
话音未落,电话交换机突然发出叮的长鸣。
小雪抓起话筒,冲陆言比了个通了的手势,镜头转向石桌时,画面里的雪花点突然凝住,露出老张黑瘦的脸。
他蹲在土窑前,背后是漫天黄尘,领口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见着陆言的瞬间,粗糙的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陆...陆师傅?
老张叔!陆言凑到镜头前,把新灶砖举到画面中央,您看这砖缝,得斜着码,像这样——他用食指在砖面上划出纹路,窑后墙掏槽的时候,记着留三个指节的空,等灶砌好,拿旧棉絮塞进去,保准不漏风。
老张的手在镜头前直抖,皴裂的指腹蹭过新砌的灶沿:俺...俺这就试。他身后突然跑过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块烤红薯凑过来:爷爷爷爷,陆叔叔的灶能烤红薯不?
陆言笑着眨眨眼:等灶火稳了,能烤得流蜜。他余光瞥见苏清欢在旁边写便签,笔尖戳得纸页沙沙响,抬头正撞上她带笑的眼:我加了句,窑顶要铺层麦草,防雨水渗进灶膛。
三天后的晌午,石桌被晒得发烫。
小芳抱着个铁皮饭盒冲进院子,盒盖撞得叮当响:陆老板!
老张的视频传过来了!她手忙脚乱掏出台拍立得,屏幕亮起时,画面里的土窑换了模样——新砌的灶嵌在窑墙上,灶火舔着锅底,蓝幽幽的火苗像串小灯笼。
老张蹲在灶前,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陆师傅您瞧!
昨儿夜里窑温涨了五度,俺孙女儿的炕头都热乎了!他掀开锅盖,热气裹着红薯香扑出来,小丫头举着流蜜的红薯直蹦:甜!
比往年在灶坑灰里埋的还甜!
好小子!阿勇凑过来看,军靴在青石板上碾出个印子,我战友说山西那冻土,液压镐下去都冒火星子,亏得您这法子省了十车砖。他拍着陆言后背,力道大得陆言往前踉跄两步,明儿我让东北的兄弟也照这法子改,冻土埋导管的事儿,咱不跟它硬磕了!
苏清欢捧着茶杯的手顿住,杯沿的茉莉花被热气蒸得更白了:看来因火制宜是对的。她低头翻着新记满的笔记本,发顶的木簪晃了晃,广西的王婶今早来电话,说用竹架搭高脚灶,底下铺樟木屑,梅雨季灶膛没返过潮——
还有山西老周!小芳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蓝布衫口袋里插满不同颜色的粉笔,他把废弃窑洞改成联排灶,整屯二十户人家轮着用,说比以前省了一半柴火!她抽出根红粉笔在需求表上画圈,我按地理分了红黄蓝绿四色,西北干旱区标红,西南潮湿区标蓝...
陆言盯着墙上新挂的地图,各地的红点像撒了把火星子。
他摸出爷爷的老火镰,铜柄贴着掌心发烫,突然笑出了声:咱之前跟个技术甲方似的,非把模板往人地里塞——他指尖敲了敲山西的红点,现在倒好,老张会偷窑温,王婶会架竹灶,老周会联排烧——
他们才是守灶人。苏清欢接口道,目光落在地图上,我们该当的,是把这些土法子串起来。
对!陆言一拍大腿,惊得葡萄架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改当火务中介——谁有难题发求火帖,能解的自己认领!他转身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求火帖三个大字,粉笔灰簌簌落在白背心上,明儿让小雪拍几期《守灶人》纪录片,把老张的窑连灶、王婶的高脚灶都播出去!
系统的震动来得悄无声息。
陆言正往黑板上贴广西的竹灶图,裤兜里的老手机突然一震。
他摸出来,屏幕上跳着系统提示:【因地制宜二次验证完成】。
点开商城,新提示泛着暖黄的光:解锁祖传菜谱·区域定制包(含《西北炙法要诀》《江南煨炖心经》)。
他刚要点击查看,手机又叮地响了声。
陌生号码的短信跳出来:内蒙古额尔古纳,牧民冬帐冷,牛粪灶三天灭两次——谁有法子?
陆言盯着牛粪灶三字,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桌沿的木痕。
窗外,共火灶的余烬突然颤了颤,火星子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额尔古纳草原上,被风雪卷着打转的星子。
牛粪灶...他喃喃重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寒地炊事札记》,指尖停在畜粪燃法那页,这火,烧的可不是炭。
石桌上的需求表被风掀开一页,最底下压着张新纸条,字迹歪扭却有力:求火帖·额尔古纳:达瓦家的牛粪灶,在风雪里直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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