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临时站房的木桌上切出斜斜的金条。
小芳的指尖还沾着油墨,正一页页翻着三地“灶情日报”,突然“哗啦”一声,景德镇那页被带得翘起个角——她猛地直起腰,瓷杯里的茉莉花茶晃出半杯,溅在“醴陵”二字上。
“陆哥!”她的声音带着破音,惊得窗台上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走,“醴陵昨夜暴雨,三户灶灭,但……但熄火前都主动把火种炭包传给了邻居!现在火已续上!”
正啃着芝麻烧饼的陆言被呛得直咳嗽,烧饼渣喷在桌角的搪瓷缸上。
他手忙脚乱捶着胸口,另一只手赶紧去摸裤兜的“心火共感”平板——这是系统新解锁的火脉监测器,界面上代表南方的红点原本像散沙,此刻竟连成了串跳跃的火苗。
“好家伙。”他盯着屏幕,嘴角慢慢咧到耳根,喉结动了动,“火都学会‘自救’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沿的老木疤,那是爷爷当年刻的“福”字,“我就说,给每灶留块火种炭包不是瞎折腾——人有难处知道搭把手,火也通人性不是?”
“不止火通人性。”
清甜的女声从门口飘进来。
苏清欢抱着一摞泛黄的宣纸簿子,素色布裙扫过桌沿,带起一缕艾草混着陈皮的淡香。
她把簿子轻轻摊开,最上面一页写着“景德镇陶工咳嗽频次统计”,红笔圈着“较上月减少六成”;翻到中间,醴陵老妇人的字迹歪歪扭扭:“腿疼夜不能寐的日子,少了。”最后一页是安庆小娃娃的画,歪脖子树底下画着团红彤彤的火,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有火,不怕黑。”
“景德镇老匠人咳嗽少了,醴陵老人腿疼缓解,安庆那边甚至有孩子说‘晚上不怕黑了’。”她指尖抚过那团红,眼尾微微弯起,“原来一盏灶火,真能照进梦里。”
陆言盯着那幅画,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景德镇窑厂,七十岁的张婶蹲在灶前抹眼泪:“我男人走那年,灶火灭了整月,我闺女说夜里总梦见黑黢黢的窑口。”此刻他伸手把画小心折起,收进围裙口袋,抬头时眼眶有点热:“咱这哪是送饭?是送‘胆儿’来了。”
“送胆儿得有仪式感!”
扛着摄像机的小雪“哐当”把三脚架往地上一墩,镜头盖“骨碌碌”滚到阿勇脚边。
这位总扎着马尾的纪录片导演眼睛发亮,发梢还沾着窑灰:“我提议搞‘火运仪式’!每批南运物资出发前,让当地灶盟成员把小块火心炭封进木匣,再贴上手写火签——就写‘此火来自福来居,传至黄泥巷,永不熄’!”她比划着,摄像机镜头对准陆言围裙上的油渍,“到时候把过程拍下来,比报纸上的字儿鲜活!”
“中!”阿勇弯腰捡起镜头盖,手指在帽檐上蹭了蹭——他总改不掉当哨兵时的习惯,“我这就带人改装三辆二八自行车当‘火运专车’,车头挂红绸,后架绑炭箱,保证比古代的火驿还精神!”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冲陆言乐:“对了,昨儿在胡同口遇见李叔,他蹲那啃糖油饼呢,非说要跟车去醴陵——您说这老爷子,七十多了还跟小伙子较劲。”
陆言刚要应,门帘突然被风掀起一角。
李叔佝偻着背挤进来,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油饼,胡子上沾着芝麻:“较劲?我是看你们缺个‘活嘴儿’!”他把糖油饼往桌上一放,油星子在报纸上洇出个圆,“前儿听清欢说安庆那娃娃怕黑,我突然想——光送炭不行,得……”他突然住了嘴,搓着沾油的手指嘿嘿笑,“得送点别的。”
陆言挑眉看他,见李叔眼底闪着光,像小时候偷藏蜜饯被发现时的模样。
窗外的老窑残火还在跳,晨光里那簇淡金色的火环若隐若现,把李叔斑白的头发染成暖金色。
“得送啥?”苏清欢笑着递过帕子。
李叔擦着胡子,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灶情日报”,扫过小雪的摄像机,扫过阿勇兜里露出半截的红绸。
他突然一拍大腿,糖油饼渣子簌簌往下掉:“得送‘火种故事’!”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响——是胡同口卖豆汁的王大爷来送早茶了。
李叔的话被淹没在车铃声里,可陆言看见他眼睛亮得像星子,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那页画着小火苗的“灶情日报”,敲出的节奏,和老窑里跳动的火,一个样。
李叔一拍大腿震得糖油饼渣子乱飞时,陆言正盯着他沾着芝麻的胡子发愣——这老爷子方才还像个偷糖吃的老小孩,此刻眼里烧着的光,倒让他想起爷爷当年在灶台前讲菜有魂,灶有灵时的模样。
火种故事?陆言重复着,后槽牙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想起张婶抹眼泪时说的闺女总梦见黑窑口,想起安庆小娃娃画里歪歪扭扭的火苗——原来怕黑的哪是孩子?
是那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大人,把恐惧悄悄种在了孩子梦里。
您具体咋想的?苏清欢递帕子的手顿在半空,素色布裙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小团菊的鞋尖。
她这一问,连刚捡起镜头盖的小雪都凑了过来,摄像机悬在半空忘了放下。
李叔把油乎乎的帕子往裤腰里一塞,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布包,抖开竟是盘磁带。昨儿夜里我敲开赵奶奶家门,她正给重孙织毛衣。
我说您讲讲五三年封炉夜那事儿呗,老太太针都掉了——他指节敲了敲磁带,您猜怎么着?
她边抹眼泪边说,那年雪下得能埋了半人高,胡同里二十户人家的灶火全灭了,就您爷爷家福来居的灶还烧得旺。
他让咱每家拿个碗去舀炭,说火灭了能再点,人心冷了可就捂不热喽。
陆言的喉结重重滚动两下。
他记得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别让灶凉了,却第一次听说五三年那场雪。
窗外老窑的残火突然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窗纸上,像极了爷爷灶膛里跳动的光。
我琢磨着,李叔又摸出个牛皮信封,里面露出半张泛黄的老照片——穿粗布围裙的陆爷爷站在灶台前,身后围着十几个端碗的街坊,把这些故事录成磁带,跟炭包一块儿送南方去。
让他们知道,这火不是平白来的,是一辈辈人拿热乎心传下来的。
再加包福来居的特制调料!一直翻报纸的小芳突然插话。
她指尖点着景德镇那页,油墨在指腹染出个蓝点,我前儿翻账本,发现南方客人总在评论里写味儿鲜是鲜,就是缺口热乎气。
咱的葱伴侣酱、花椒油,用北地的香给他们添把火!
绝了!陆言猛地拍桌,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泼在醴陵二字上,这叫火味漂流——炭传温度,味传乡愁,故事传底气!他弯腰从桌底摸出个红漆木盒,是爷爷当年装菜谱的,明儿就把咱胡同里的老人们全请来,赵奶奶、王大爷、修鞋的张叔...一人录段故事,再往每个炭匣里塞包调料。
阿勇突然哐当撞开院门,二八自行车后架绑着个刷了红漆的木箱子,车头红绸被风掀起老高:陆哥您看!
我让铁匠铺打了锁,炭箱能防雨雪,车把上还装了铜铃铛——他捏了下铃铛,叮铃声脆得能惊飞房檐下的麻雀,咱这火运专车,比古代八百里加急还体面!
小雪的摄像机早对准了阿勇,镜头里红绸翻卷如焰:我连标题都想好了——《火的信差》!
第一期就拍李叔录故事、阿勇装车、清欢包调料...保证让观众看了心里发烫!
接下来的三天像团烧旺的灶火。
胡同口的老槐树下支起了录音棚——其实就是福来居的八仙桌,铺块红布,摆个掉漆的麦克风。
赵奶奶裹着灰毛线衫坐上去,手直哆嗦:我这辈子就没上过这么高级的地儿。可一开口,声音稳得像钟:五三年那夜啊,我抱着三个月大的儿子站在福来居门口...陆师傅掀开棉门帘,手里端着个陶盆,炭火烧得正旺
苏清欢蹲在灶房地上包调料,竹篾编的簸箕里堆着小山似的玻璃纸包。
她指尖沾了花椒香,抬头时看见陆言正给李叔扶梯子——老爷子非要把火运专车的红绸系到最高的枝桠上,说让火信儿一抬头就能看见。
出发那日天刚擦亮,胡同口就聚满了人。
阿勇跨上第一辆自行车,后架炭箱锁得严严实实,车把红绸上别着张手写火签:此火来自福来居,传至黄泥巷,永不熄。李叔往他兜里塞了盒磁带,拍着他后背:到地儿先找最老的窑口,把磁带放给张婶听!
小雪扛着摄像机跑前跑后,镜头扫过骑第二辆车的王大爷——七十多的人硬要当第二拨信差,扫过第三辆车后架上的《灶盟简报》,头版标题是陆言写的:《火会走,爱会留》。
点火!陆言扯着嗓子喊。
北京胡同、城西厂区、景德镇窑口,三地通过油印快报约好的时辰到了。
陆言盯着心火共感平板,手心沁出薄汗——三个红点同时跳动,像三颗同步的心脏。
着了!小芳突然尖叫。
她盯着平板里的火焰图标,手指掐进掌心,北京的火苗往右偏十五度,厂区的偏十七度,景德镇...景德镇的偏十六度!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吓人,陆哥,它们像商量好了似的!
镜头里,景德镇窑口的张婶踮着脚看火,脸上挂着泪;城西厂区的老工人摘下帽子,对着火焰默默敬礼;胡同里的小娃娃举着糖画,踮起脚要去够跳动的火苗——那团火,真的照进了梦里。
返程车上,陆言靠在后座打盹。
系统平板突然震动,他迷迷糊糊摸出来,瞳孔猛地收缩:
【全国灶脉图·第三页】解锁条件达成——火运连三省,百姓自传火。
夕阳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后视镜里,一辆火运专车正骑过田埂。
车尾炭箱的微光随着车轮颠簸闪烁,像颗在大地上流浪的星星。
他摸了摸围裙口袋里那张安庆娃娃的画,喉咙发紧:爷,您瞧见没?
这火...它自己会走。
风掀起车窗的布帘,远处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清脆得像是整片大地,都在应和这场关于温暖的约定。
夜色漫进福来居时,小芳还在整理当天的灶情日报。
煤油灯在她鼻尖投下暖黄的影,她翻到最后一页,突然被油墨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正要合本子,一张油印快报从纸页间滑落——是南方刚传回的。
她捡起时,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撞进眼里:听了赵奶奶的故事,我家娃说...今晚不害怕黑窑口了。
她刚要喊陆言,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月光下,送晚报的王大爷推着自行车停在门口,车筐里的报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他冲小芳挥了挥手里的信:刚到的南方挂号信!
说是...说是有个窑工照着磁带里的法子,给邻居送了炭包!
小芳手一抖,油印快报飘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最后一行字被月光镀得发亮——那是用毛笔写的,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北来的火,暖了南的夜。
她抬头要喊陆言,却见他正站在灶前。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围裙上,照见口袋里露出半截的画——那团小红火,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陆哥!小芳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雀跃,南方...南方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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