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后勤处的铁皮文件柜在冬夜里泛着冷光，马处长盯着简报上那张福来居的照片，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照片里李叔举着的砂锅正往外冒热气，福字金漆在夕阳下亮得晃眼——这哪是普通的街坊热闹？
分明是在跟他新推行的统一灶改计划唱反调！
上个月他刚联合几家国营食堂搞了节能灶推广会，结果福来居弄出个什么福火砖，十二户街坊的煤球用量全降了两成，这不是打他脸吗？
小王！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茶，茶水太烫烫得舌尖发疼，你明儿去福来居，给我查清楚那灶火有什么门道。
要敢搞封建迷信......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在简报上，就按扰乱市场秩序处理。
穿藏青干部服的小王缩了缩脖子，连夜翻出压箱底的笔记本。
第二天天刚擦亮，他就蹬着二八大杠冲进胡同。
福来居的蓝布门帘还没掀开，他哈着白气绕到后厨，正撞见陆言蹲在灶前添煤。
同志，您这是？陆言直起腰，手里的煤铲还滴着黑渣子，眉梢却挑得老高，查卫生？
我这灶膛可干净着，上周街道办刚来过。
小王没接话，目光在灶台砖缝里扫来扫去。
那十二块福火砖被码得整整齐齐，砖面泛着暖融融的赭红色，跟普通灶心砖的灰黑截然不同。
他掏出钢笔在本子上狂记，突然从裤兜摸出个玻璃小瓶，用指甲盖刮了块灶灰往里装。
哎哎哎！陆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却还是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调侃，同志，您这操作，跟我昨儿看的《保密局的枪声》里那特务似的。他从围裙兜里摸出块热毛巾递过去，擦把手？
刚用橘皮煮的，去煤渣味儿。
小王的手悬在半空僵了片刻，到底没接。
他把小瓶揣进兜里，本子一合就要走，却被陆言拦住：哎，面还没吃呢？
今儿新熬的羊骨汤，您尝尝再走？
不、不用。小王的耳尖通红，逃也似的跨出门槛。
陆言靠在门框上看他的自行车拐过街角，低头瞥了眼被刮掉块灰的灶台——砖面下隐约露出道浅金色纹路，像朵未开的莲花。
他摸了摸后颈，嘴角勾起个弧度：有意思。
晌午收摊时，小芳抱着账本从账房冲出来，发梢还沾着算盘珠子上的红漆：陆哥！她把账本拍在桌上，手指戳着采购栏，今儿去供销社，李婶直给我使眼色。
您看——她翻开夹着的纸条，白菜、萝卜、土豆，全标着临时缺货。
陆言捏着纸条的手顿了顿，突然笑出声：行啊，断我菜？他抄起暖壶给小芳倒了碗枣茶，咱胡同里的老邻居，谁家菜窖没囤个三五百斤？
同一时刻，济仁堂的药碾子停了。
苏清欢正帮老中医爷爷筛川贝，就听老人叹了口气：清欢啊，今儿张科长来坐，说有人递话......他搓了搓布满药渍的手，说福来居那小陆同志搞巫术，影响安定团结。
卫生局那边，怕是要查咱们。
苏清欢的手指一抖，筛子当啷掉在药柜上。
她蹲下身捡川贝，药香混着老榆木的气味涌进鼻腔——陆言总说这味儿像她身上的香。
她攥紧兜里的翡翠平安扣（那是陆言上个月在潘家园淘的，非说中医馆的姑娘得戴这个），勉强笑道：爷爷别担心，陆言不是那种人。
出了医馆，苏清欢特意绕到副食店买红糖。
刚拐过胡同口，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车铃声。
她下意识往边上躲，自行车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撞过来！
药包啪地摔在地上，黄芪、枸杞撒了一地。
姑娘没事吧？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
阿勇蹲下身，军大衣下摆沾了点泥，正帮她捡药材。
他突然顿住，盯着自行车后轮上的红漆——那是后勤处车队特有的标记。
我送你回去。阿勇把药包重新系好，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他退伍时留的哨子），这事儿，我去查。
傍晚的福来居飘着烤白薯的香气。
陆言蹲在灶前拨拉煤火，苏清欢抱着药包推门进来，发梢还沾着风里的凉意。
阿勇随后跨进来，手里捏着张纸条：车牌是后勤处王司机的，他下午刚去马处长办公室送过材料。
要连根拔灶啊。陆言把最后块白薯埋进炉灰，站起身时膝盖咔吧响了声。
他扯下围裙甩在椅背上，眼里亮得惊人，可他们忘了，这胡同里的灶火，是街坊们心头的热乎气儿。他转头冲小芳笑，把缺货清单列出来，我明儿挨家挨户敲门。
小雪举着摄像机从里屋探出头：我拍！
就叫《一窖白菜的百种活法》，准保比上次的福火砖还火！
苏清欢把药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摸出个小布包：我查了《千金方》，白菜配杏仁能清肺，加山药可健脾......她抬头时眼尾微挑，三吃药膳，够不够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阿勇拍了拍腰间的哨子：退伍老兵们都等着呢，明儿我带俩人去菜窖搬菜。
陆言望着满屋子亮堂堂的眼睛，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小言啊，灶火这东西，越压越旺。他伸手拍了拍门框上的红辣椒，辣椒籽簌簌落进灶膛，三天后——他故意拖长声音，福来居白菜节，门口支十口大锅。
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可福来居里的暖气管滋滋冒着热气。
小芳已经开始写请柬，小雪在调试摄像机镜头，苏清欢把药膳单子铺在桌上，阿勇正用粉笔在墙上画搬运路线图。
没人注意到，陆言悄悄摸了摸胸口——系统界面上，【火种燎原】的完成度，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65%。
腊月的北风卷着糖葫芦甜香穿街过巷，福来居门口十口黑铁锅支得整整齐齐，锅沿腾起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云，把蓝布招牌上的“白菜节”三个字衬得愈发鲜艳。
陆言系着印满白菜花纹的红围裙，踩着条凳举着铁皮喇叭吆喝，京片子混着笑：“街坊四邻瞧过来啊！咱这白菜不金贵，可人心金贵！困难户条子往李叔那递，一人三道菜管够！”他手里的铜铃铛晃得叮当响，引得来往路人直搓手——醋溜白菜的酸香裹着白菜饺的麦香，还有那锅飘着奶白泡沫的白菜霜淇淋，甜丝丝的味儿能勾着人从胡同口一路寻过来。
李叔搬了张掉漆的八仙桌当登记台，老花镜滑到鼻尖，手里的铅笔在本子上飞：“王奶奶，您家是困难户，三道菜记上！”居委会张大妈举着搪瓷缸当扩音器：“排好队啊，先领号再打菜！”小雪举着摄像机满场跑，镜头扫过排队的人群时，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观看人数9.8万”“突破十万了！”她扯着嗓子喊，发梢沾着锅气都顾不上理。
“都别动！”
一声粗喝像块冰砸进热汤里。
穿黑皮夹克的城管队长带着四个队员挤进来，大檐帽压得低，目光扫过十口锅时皱成川字：“占道经营，卫生不达标，查封！”他伸手要掀最近的白菜炖粉条锅，水蒸气扑得他眯起眼。
阿勇三步跨过来，军大衣下摆带起一阵风，手稳稳按在城管队长手腕上：“同志，我们提前三天在街道备了案。”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备案表，边角还沾着面粉——是小芳今早特意用浆糊粘过的，“这是回执单，您看。”
“健康证、消毒记录都在这儿！”小芳挤到前面，账本拍得啪啪响，“《个体饮食户管理条例》第7条说，临时便民活动只要符合卫生标准——”她突然顿住，歪头背得溜熟，“‘在不影响交通、市容的前提下，允许个体经营者开展社区公益饮食活动’。”
城管队长的手悬在半空，脸涨得跟锅里的红辣椒似的。
他余光瞥见围观人群里有人举着小雪的摄像机，喉结动了动：“那……卫生呢？”
陆言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手里端着碗白菜馄饨，汤面上浮着几叶绿葱：“您尝尝。要是真不合格，我立马收摊。”他笑得痞，“就当给咱胡同口的执法同志加个班。”
城管队长瞪了他一眼，到底接过来。
第一口汤刚进嘴，眉峰就松了——白菜甜得发鲜，馄饨皮薄得能透见馅，咬开是碎香菇混着肉末的香。
他连汤带馄饨扒拉完，喉结滚动两下，把空碗往陆言手里一塞：“锅得擦干净点。”转身冲队员使眼色，“收队。”
人群爆发出欢呼，李叔举着登记本直拍大腿：“得嘞！这馄饨没白让陆小子熬半宿！”小雪的摄像机差点摔地上，直播弹幕刷成一片“陆老板牛批”。
苏清欢从后厨挤出来，手里端着碗热姜茶，悄悄把茶杯塞进陆言手里——他的指节被冻得通红，刚才举喇叭举久了。
陆言接茶时顺势勾了勾她的小拇指，趁人不注意眨眨眼。
苏清欢耳尖泛红，低头整理药膳菜单，发梢扫过他手背，像片暖融融的云。
月上柳梢头时，福来居的暖气管还“滋滋”响着。
陆言蹲在灶前，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扔进火里——那是小王刮走的灶灰报告复印件，边缘已经被烤得卷了边。
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炸开金光，机械音带着点电子杂音：“检测到‘以食破局、民心所向’，隐藏任务【火种燎原】完成度80%，奖励‘年代盲盒·1963年特供盐罐’。”
他手忙脚乱接住掉出来的陶罐。
罐子是深褐色的，摸起来像老玉，入手沉甸甸的。
陆言翻过来，罐底刻着一行小字，被岁月磨得发暗，却能辨出“卫总厨监制，1963.04”。
他指尖摩挲着字迹，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小言啊，有些老物件儿，该见天日了……”
“咚咚咚——”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阿勇扒着窗户往外看，转头时眼睛发亮：“陆哥，是纪检委的同志！”
陆言走到门口，正瞧见几个穿藏青制服的人站在后勤处马处长家门前，为首的举着工作证：“马建国同志，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关于你滥用职权打压个体经营户……”
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陆言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转身回屋，把盐罐轻轻放在爷爷留下的老灶台上。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罐身上，“卫总厨”三个字泛着淡金色的光，像团没烧完的火，在黑夜里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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