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玉佩。
李叔的棉帽歪在耳朵上,帽檐还沾着霜花,喘气声像拉风箱:“我刚从东巷过来,老张家窗户缝里往外冒热气儿!我趴院墙上瞅了眼,两口子正蹲灶前搅粥呢!”
“三十年了啊……”苏清欢轻声接话,她的手还搭在陆言腕上,指尖凉得像胡同口的冰溜子,“上回我给张婶送膏药,她蹲在门槛上啃冷馒头,说‘锅铲早锈死在灶台缝里了’。”
陆言突然攥住苏清欢的手往自己兜里塞,另一只手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甩给李叔:“李叔您披着,风大。清欢,把你那暖手炉带上——走,去东巷!”
阿勇不知什么时候从葡萄架后闪出来,手里已经抄了个手电筒:“我也去,黑灯瞎火的别摔着。”他军装风的棉外套拉链拉得老高,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手电筒的光束在青石板路上跳着,像只急着探路的萤火虫。
东巷的风比福来居院里更烈,卷着陆言的白背心下摆直往脖子里钻。
他走得急,军大衣敞着怀,却不觉得冷——心跳声盖过了风声,一下一下撞得玉佩发烫。
路过老张家院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
那扇掉漆的红门还是老样子,可门把手上没挂救济粮的塑料袋了,门缝里漏出的光,正往地上淌着暖黄的水儿。
“吱呀——”
门是虚掩的,陆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子甜丝丝的米香裹着热气扑了满脸。
灶房的灯没开,只有蜂窝煤炉的蓝火苗舔着黑铁锅,映得墙上挂的铝制饭勺都泛着暖光。
老张头佝偻着背蹲在炉前,手里的木勺正一下一下搅粥,白花花的粥汤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裤上;张婶站在八仙桌旁,正用袖口抹桌子,粗瓷碗“当啷”一声搁下,带起半片油星子。
“陆、陆老板?”老张头手一抖,木勺掉进锅里,“大冷天的,您咋……”
“闻着香,顺路来蹭碗粥。”陆言扯了扯嘴角,喉咙却发紧。
他看见灶台上堆着半袋小米,袋口扎得歪歪扭扭——这是今儿上午福来居免费发的“家灶日”粮包,“孵化灶”的绿标签还贴在袋角。
又瞥见墙角的破木箱上,摆着个掉漆的铁饭盒,盒盖上压着张皱巴巴的纸,凑近一瞧,是孩子用铅笔描的歪扭字迹:“爷爷教我看米开花,奶奶说粥稠了心就不慌。”
张婶突然抹起了眼睛:“前儿那娃来送粮包,非说‘张奶奶您尝尝我熬的粥’。我尝了一口,热乎的……”她抽噎着指了指老张头,“他蹲在厨房看那娃熬粥,看了整俩钟头,末了说‘明儿咱也支锅’。”
陆言没说话,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陶牌。
陶牌边缘烧着细密的云纹,正面刻着“福来居·灶籍”四个小字,背面是工整的“098”——这是他让阿勇跑了三趟琉璃厂,找老匠人烧的“新生灶”凭证,“编号098,‘张家粥铺’。”他把陶牌轻轻搁在锅边,火苗映得陶牌泛着暖红,“传自人心回暖。”
老张头用袖子擦了擦手,小心捧起陶牌:“这……能传?”
“能。”陆言弯腰从锅里舀了勺粥,米香混着点枣甜在舌尖化开,“等您家娃娶媳妇那天,把这牌子传给孙媳妇,就说‘咱老张家的粥,是福来居的火引的’。”
张婶突然往灶里添了把煤,蓝火苗“轰”地窜高半尺:“那啥,陆老板您坐会儿,我再下把红枣——昨儿居委会王姐给的,说补气血。”
离开老张家时,陆言的军大衣兜里塞了俩滚烫的粗瓷碗,是张婶硬塞的“回礼”。
阿勇举着手电筒照路,光束扫过墙根时,他突然蹲下去:“陆哥你看。”
墙根的雪被踩出串小脚印,每个脚印里都撒着把小米,在月光下闪着金粒似的光。
“是那娃的。”苏清欢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米,“他怕老张头找不着米,一路撒着引道呢。”
陆言蹲在雪地里,看着那串小脚印往巷口延伸,突然笑出了声。
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指针刚过十点——明儿小芳该来收“家灶日”反馈了,这事儿得记在本子上。
第二天天刚亮,小芳就抱着一摞牛皮纸文件夹冲进福来居。
她的棉手套挂在手腕上晃荡,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霜:“陆哥!您看!”她翻开最上面的文件夹,纸页“哗啦”响成一片,“老张家不是个例!西城刘奶奶开始教对门小丫头包饺子了,南巷那对离婚夫妻昨儿为给孩子做‘家灶日’餐,在菜市场抢排骨抢出火了!还有七户之前退出‘孵化灶’的,今早上门重新填申请表!”
她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微微发抖:“我把这些都记在《冷灶复燃录》里了……您瞧,虎子他爸写的‘福来居的灶火比酒暖’,现在能写成‘福来居的火,真能焐热冰’了。”
陆言接过文件夹,指尖扫过歪歪扭扭的字迹。
苏清欢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发梢沾着点厨房的油星子:“我跟济仁堂的王师傅商量过了,这些‘复燃户’不用送食材,也不用派师傅。”她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帮扶计划”栏画了个圈,“让每户‘新生灶’认领一名‘老冷灶’,就叫‘对门帮灶’——昨儿我带学徒去老张家,跟张婶切姜聊了半宿,临走时她说‘锅开了,日子就散不了味儿’。”
“好主意。”陆言把文件夹递给阿勇,“阿勇,你把名单过一遍,重点标……”
“标完了。”阿勇低头翻着登记册,指尖突然停在某一页,目光微沉。
他合上本子塞进怀里,抬头时又恢复了惯常的利落:“我这就去居委会对信息,保证没漏的。”
陆言望着阿勇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转头正看见苏清欢对着窗外笑。
晨光里,斜对过那户久闭的窗户又亮起了灯,锅铲声混着孩子的笑声飘过来,像串叮咚的小铃铛。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这次没发烫,倒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暖玉,温温的,直往心里渗。
“陆哥!”小芳突然指着门外,“老张家的娃来送粥了!”
陆言抬头,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提着保温桶往院里跑,红围巾在风里飘成团火苗。
他突然想起系统昨天的提示音,混着油花声和酸梅汤甜的,那声音说:“人心回温领域,已覆盖三公里。”
可现在他觉得,这火哪里是系统给的?
分明是老张家的粥、刘奶奶的饺子、离婚夫妻抢的排骨,是所有被焐热的人心,凑在一块儿,烧起来的。
阿勇攥着登记册的手紧了紧,本子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他站在居委会门口,望着福来居飘起的炊烟,又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标红的名字——“李桂兰,北巷3号”。
那是位独居老人,可他昨天路过北巷时,分明听见3号院里有男人的脏话声。
“先不着急。”他把登记册塞进大衣内袋,哈了口白气搓搓手,“等摸清楚再说。”
风卷着炊烟往天上飘,阿勇望着那团越来越淡的白,突然笑了。
这把火,总得烧得更旺些才是。
陆言盯着玉佩上渐盛的金纹,喉结动了动。
这玉自打爷爷传给自己就温温的,可今儿个纹路里像裹了团活火,沿着锁骨往心口蹿。
他正想摸出系统面板瞧瞧,后巷突然传来阿勇的大嗓门:“王二柱!你这粥稠得能立筷子,昨儿说米不够?”
话音未落,阿勇掀着门帘进来,军大衣肩头沾着雪渣,手里拎着半袋小米。
跟在他身后的瘦高个缩着脖子,黄胶鞋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响:“勇哥,我真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偷摸把福来居给的米卖了换酒?”阿勇把米袋“咚”地砸在灶台上,瓷碗震得跳了跳,“昨儿蹲你家后窗瞅半宿,你家灶膛凉得能冰西瓜,倒把米塞蛇皮袋扛去菜市场了。”
陆言靠在门框上没说话,目光扫过王二柱发皱的领口——那是前儿“家灶日”刚发的蓝布围裙,现在沾着酒渍。
他摸出兜里的陶牌,指腹蹭过“076”的刻痕:“王哥,上月你蹲我门口说‘媳妇跟人跑了,锅铲摸起来扎手’,我信了。”他声音放轻,像揉面时压下去的力道,“可福来居的粮包,是给想把日子揉圆乎的人暖手的。”
王二柱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我就是馋那口二锅头……”他肩膀直颤,“可我真试着熬粥了!头天米放多了,糊锅;第二天水放多了,稀得能照人影……”
阿勇蹲下来,拍了拍他后背:“我给你指条道儿。”他从兜里掏出个红本本,封皮写着“灶火试炼记录”,“从明儿起,连续七天,晌午十点到十二点,你把锅支在院门口做饭。左邻右舍看着,做熟了请人尝,尝完签字——能坚持七天,算你真复燃;坚持不了……”他顿了顿,“能烧一天,灶膛就没全凉。”
王二柱抬头,眼眶红得像刚熬好的糖色:“那……我试试?”
这一试,试出了东巷的新景致。
头天晌午,王二柱的铝锅支在老槐树下,水烧开时溅湿了裤脚;第二天他学张婶放了把红枣,邻居张大爷尝了口直砸嘴:“比我家那口子熬得甜!”到第五天,陆言端着福来居的酱牛肉路过,正撞见王二柱举着木勺喊:“李奶奶您尝尝,我搁了您教的碱面!”
可第六天清晨,王二柱却蹲在福来居门口,膝盖上的记录本只翻到第五页:“勇哥,昨儿酒铺老张喊我……”他声音越来越低,“我怕又没忍住。”
阿勇没接话,蹲下来和他并排坐着。
晨光里,王二柱看见阿勇手背上的伤疤——那是前儿帮刘奶奶通烟囱时刮的。
“我在部队待过五年。”阿勇突然说,“头年拉练,我跑三公里就吐得站不住。班长没骂我,说‘能跑三公里,就比躺床上的强’。”他拍了拍王二柱的肩,“你烧了五天,灶膛里的火星子,比好多十年没开锅的旺。”
王二柱猛地抹了把脸,站起身时腰板直了些:“那我明儿接着试!”
这事儿像颗掉进油锅里的米粒,“噼啪”炸响了整条胡同。
没半月,阿勇的“灶火试炼”本本上多了二十三页新记录:有蹲在煤炉前给外孙女煎鸡蛋的退休工人,有系着歪歪扭扭围裙的刑满释放者——他攥着记录本说:“我妈在医院躺三年了,我想让她尝尝,我亲手做的饭是啥味儿。”
小雪的摄像机对准了这些厨房。
镜头里,白发奶奶的手握着盐罐直抖,撒出的盐粒在菜里星星点点;穿蓝条纹囚服的男人切土豆丝时划了手,女儿举着创可贴踮脚给他贴;抑郁症的陈姐炒青菜时,小儿子趴在厨房门口喊:“妈妈今天好香!”她愣了愣,眼泪掉在油星里“滋啦”作响。
“我们总说拯救别人,可有时候,一锅热饭,就能把自己救回来。”小雪对着镜头笑,眼尾沾着厨房的雾气,“您看,这灶膛里的火,哪是我们给的?是这些想把日子过下去的人,自己擦着的火柴。”
这条叫《冷灶热饭》的报道当晚就刷屏了。
陆言蹲在福来居后厨看回放,手机屏幕映得他眼睛发亮。
苏清欢端着姜汤过来,发梢还沾着切药膳时的葱叶:“济仁堂的王爷爷说,今儿有三个老病号来抓药,说‘喝了儿子熬的粥,胃暖了,药都甜了’。”
陆言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外走。
冬日的阳光斜照在院墙上,“味道专列”的绿皮车停在门口,车身上新刷的“复燃灶配送点”几个字油光发亮。
他摸出胸前的玉佩,水面似的玉质里,金纹正像活物般游走——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混着隔壁院的锅铲声:“‘民火自愈’达成,解锁‘燎原之心’技能。”
他抬头,原本晴着的天不知何时聚了云,铅灰色的云底压得低低的,像要落雨。
陆言咧嘴笑了,白背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围裙带:“你们要冻咱的火?可咱这儿,连冰都开始自己化了。”
第一滴雨落下时,正敲在挂在门框上的“灶籍牌”上。
那是块新烧的陶牌,编号“121”,还带着窑里的余温。
雨点顺着陶纹往下淌,在“复燃灶”三个字上晕开个水痕,像声轻响的鼓点。
陆言没动,仰头望着越聚越厚的云。
雨丝里,他听见东巷传来“滋啦”一声——是哪家的锅又支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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