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裹着姜葱的辛香撞进鼻腔时,陆言的后槽牙差点咬碎。
他望着五步外那个系蓝布围裙的背影,喉结动了动——那宽肩窄腰的轮廓,那颠锅时手腕微抖的弧度,和他记忆里总在灶前咳嗽的爷爷,重叠得严丝合缝。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陆守正,1958年国宴特供厨师组核心成员。当前时间:1958年10月1日14:30,距离国宴开席还有三小时。”系统音在耳膜上炸响,陆言的手指无意识抠进掌心。
三个月前在旧仓库翻出的爷爷工作笔记里,第一页就写着这个日期,墨迹被岁月浸得发灰,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面人,是六岁的他趴在灶台边偷瞄的模样。
“小陆,火压半分!”戴白高帽的总厨突然提高声音。
年轻的陆守正头也不回,左手抄起铜勺舀了半勺高汤,右手的铁锅在火上划出银弧。
琥珀色的浓汁裹着九块大肠翻跃,油花溅在他挽起的小臂上,腾起细碎的白雾——正是福来居菜谱里“九转大肠”的关键步骤“挂霜”,可此刻的手法比陆言练了三年的版本快了整整三拍。
陆言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上个月街坊王大爷拍着他肩膀叹气:“你爷爷当年颠锅能把汤勺颠到梁上再稳稳接住,现在你这小面馆,连碗热汤面都熬不出魂儿。”可眼前这双手,正把“魂儿”往菜里揉——大肠入盘时,盘底竟凝着层半透明的琉璃芡,在蒸汽里泛着蜜色光泽。
“好!”旁边穿中山装的厨师突然拍了下案板。
陆言这才注意到,厨房角落摆着一溜雕花食盒,盒盖上的“国庆十周年”烫金字样还闪着新漆的光。
那厨师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糖色用了三勺半,醋是山西陈酿,这大肠的酸苦甘辛鲜,分毫不差。”
“老周,你可别把小陆夸飘了。”总厨笑着擦手,目光扫过陆守正腰间的瓷碗——和陆言带来的那只一模一样,碗底的莲花纹路在蒸汽里若隐若现,“等会儿主桌的‘万寿无疆宴’,他还要掌勺那道‘百鸟朝凤’。当年在御膳房,你师父就说他这双手,能把菜做出活气儿。”
活气儿。
陆言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
那时老人的手像枯枝,却用尽力气按在他手背上:“阿言,做菜不是耍手艺,是往人心里填热乎气儿。”此刻看年轻的爷爷把葱段切成比火柴棍还细的丝,看他往汤里撒干贝末时嘴角带笑,看他用食指轻敲锅沿试温度的模样,陆言突然明白——原来那热乎气儿,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
“时空回溯剩余十分钟。”系统音冷不丁响起。
陆言猛地冲上前,可手刚要碰到爷爷的围裙,就像撞在层薄冰上,刺痛顺着指尖窜到胳膊。
年轻的陆守正浑然不觉,正往食盒里码最后一碟松鼠桂鱼,鱼身的花刀在灯光下像朵炸开的金菊。
“爷爷!”陆言喊出声,声音却像被揉皱的纸,闷在空气里。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铁锅上,是张十七八岁的脸——和记忆里爷爷相册中那个在国宴后厨偷吃糖霜核桃的小毛孩,重叠在一起。
白光来得毫无预兆。
陆言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的已是中药香。
苏清欢的手正按在他后颈,指尖沾着清凉的薄荷膏:“刚才你浑身发烫,额头直冒冷汗。”她的旗袍下摆扫过他手背,是洗得发白的月白色,“可嘴角还翘着,像小时候偷吃我爷爷的蜜饯。”
“我看见我爷爷了。”陆言哑着嗓子,喉结动了动。
他抓过桌上的瓷碗,碗底的莲花纹路泛着温润的光,“1958年的国宴厨房,他颠锅的样子……”
“小陆兄弟!”宋教授的声音突然拔高。
这位总把放大镜别在衬衫口袋的老专家,此刻正举着瓷碗凑到窗边,阳光透过釉面在他脸上投下淡青色的斑,“这碗的款识是‘建国十周年御制’,胎体是景德镇特供的高白泥,釉水……”他突然哽住,掏出白手帕擦了擦眼镜,“我在故宫库房见过同批样品,文革时丢了十二件,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
阿兰的皮靴声从门口传来。
她抱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映得她眉骨发青:“回溯时检测到能量波动。”她顿了顿,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系统日志里多了段乱码,像是……”
“像是有人在截胡。”陆言接过话。
他望着瓷碗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时空回溯最后一刻,爷爷腰间的瓷碗闪过道红光——和三天前胡同口那道扎进脊椎的凉意,颜色分毫不差。
苏清欢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
她袖中飘出的茉莉香混着宋教授身上的书墨味,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可陆言知道,网外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就像当年盯着爷爷的那双眼,就像此刻在阿兰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异常数据,正发出细碎的、蛇信子般的声响。
阿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回车,黑色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蜂鸣。
她睫毛微颤,屏幕蓝光在眼底晃出冷硬的棱——那串原本杂乱的代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最终凝结成一行猩红字体:「路径干扰率37%,溯源失败」。
“有人试图干扰你的回溯路径。”她扯松领口的珍珠扣,金属链条在桌沿磕出轻响。
指尖划过触控板调出监控截图时,指甲盖泛着冷白的光,“可能是敌对势力。”
陆言接过手机的手顿了顿。
屏幕里的男人裹着藏青呢子大衣,帽檐压得极低,却在抬头看福来居招牌的瞬间被摄像头捕捉到半张脸——高鼻深目,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疤痕。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三天前脊背窜过的凉意,“这疤...我爷爷笔记里提过。”他翻出旧笔记本,泛黄纸页上歪歪扭扭记着:「1958.10.2后厨遇生脸,眉骨有疤,追问药膳配方」。
苏清欢的茉莉香突然近了。
她不知何时站到陆言身侧,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半寸,“他出现的时间,和你回溯启动、结束完全吻合。”她另一只手仍攥着那只瓷碗,釉面在指腹摩挲下泛着温玉般的光,“这碗不只是老物件。”她抬头时,眼尾的朱砂痣跟着颤了颤,“我给它号过脉——碗胎里渗着极淡的药气,像...像用十全大补汤养过七十年。”
“媒介?”陆言脱口而出。
他想起回溯时爷爷腰间的瓷碗闪过红光,和这疤痕男的眼神有某种诡谲的呼应,“爷爷说过,这碗是他师父传的,说‘碗里装的不只是菜,是命’。”他突然攥紧碗底,莲花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刚才在1958年,总厨提过‘万寿无疆宴’的‘百鸟朝凤’,那道菜要配十味药膳做底。”他望着宋教授还摊在桌上的鉴定报告,“您说这碗是建国十周年御制,可御膳房的菜哪能随便外传?”
宋教授正往牛皮纸袋里收放大镜,闻言动作一顿。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我之前没说——这碗的胎土里混着微量朱砂。”他从口袋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粒红色粉末撒在碗底,“故宫档案里记着,当年给国宴特供的瓷器,都会掺御药房的朱砂,说是‘镇邪’。”粉末刚沾到碗底,竟“滋啦”一声冒起青烟,在釉面烧出个极小的焦痕。
“所以有人想通过这碗,截取国宴菜谱里的药膳秘方。”阿兰突然合上电脑,金属盖碰撞声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
她抽出张便签纸唰唰写了串数字,“我黑进交通局查了,这车牌是套牌,但定位最后消失在‘荣盛楼’后门。”荣盛楼三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像咬碎了颗酸橄榄——那是半年前恶意压价逼福来居关张的餐饮集团旗下头牌,“他们之前搞价格战没搞垮你,现在盯上了你爷爷的秘密。”
陆言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咳得喘不上气,却仍把瓷碗塞进他怀里:“阿言,有些东西该埋就埋,别学我。”那时他只当是老人怕他辛苦,现在才懂——1958年国宴后厨那道“百鸟朝凤”,藏着的何止是做菜的手艺?
“但现在轮到我来延续。”他突然笑了,嘴角扬起当年胡同里偷摸卖烤白薯时的痞劲儿。
伸手握住苏清欢的手,她掌心的薄荷膏还带着凉意,“爷爷说做菜要往人心里填热乎气儿,可要是有人想抢这热乎气儿——”他抽过阿兰的便签纸折成纸飞机,“那我就把这气儿烧得更旺些。”
苏清欢反手握住他的手。
她另一只手抚过瓷碗上的焦痕,突然轻声道:“刚才我摸这碗,突然想起爷爷教的‘药引’。”她眼尾微挑,难得露出点俏皮,“或许要复原‘百鸟朝凤’,得用这碗做药引?”
“百鸟朝凤?”宋教授刚走到门口,闻言猛地转身。
他扶着门框,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故宫膳底档里确实记着这道菜,主料是鸽肉,辅料要十样药膳——可具体方子早失传了。”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陆言案头摊开的《百年食谱残页》,“小陆啊,你那残页最后几页的墨迹,和我在御膳房档案里见过的...有点像。”
陆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残页边缘泛着茶渍,最后几行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鸽入...参须三钱...露蜂房...”他突然想起回溯时爷爷往汤里撒的干贝末——不,那颜色比干贝深,更像...蜂房泡发后的碎末?
窗外的夕阳突然撞进窗棂。
陆言望着残页上模糊的字迹,又看了看手里的瓷碗,喉咙里升起股热流。
他转头对苏清欢笑:“明天去药材市场?我记得你说过,露蜂房得用陈三年的。”
苏清欢点头,发梢扫过他手背。
她望着那只瓷碗,在夕阳里泛着暖融融的光,像块被捂了七十年的老玉。
而陆言的目光已经落在墙上的日历——1984年12月28日,离新年还有三天。
荣盛楼的霓虹灯在胡同口闪了闪,投下妖异的紫影。
但福来居的蜂窝煤炉正“呼呼”烧着,锅里的骨汤咕嘟作响,把那点紫影都炖化在热气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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