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金水桥畔翌日清晨。
晨曦微露，驱散了紫禁城最后一丝夜色，却驱不散笼罩在文武百官心头那沉甸甸的寒意。汉白玉的金水桥，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官员们身着朝服，沉默地列队前行，准备进入奉天门参加早朝。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桥畔那根粗大的蟠龙石柱时，所有人的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也屏住了。一股无形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只见那蟠龙柱上，用浸过水的牛皮绳，牢牢地捆绑着一个人！
正是前内阁首辅，三朝元老——杨廷和！
仅仅一夜之间，这位曾经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天下的老臣，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曾经睿智威严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屈辱、绝望和死灰般的麻木。
象征着一品大员的绯色仙鹤补服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上面沾满了尘土和挣扎的痕迹。
压抑的气氛从金水桥一路蔓延到了金碧辉煌的奉天大殿。
文武百官按班次肃立，偌大的殿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唯恐引起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注意。
杨廷和绑在柱上的景象，如同梦魇般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
内阁首辅杨一清，须发皆白，此刻也是面色凝重。他深吸一口气，手持玉笏，出班奏道：“臣杨一清，启奏陛下。”
“讲。”朱厚熜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昨夜急报，鞑靼酋首俺答，亲率大军猛攻大同府！”杨一清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百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幸赖大同将士用命，浴血死战！指挥佥事俞大猷，临危受命，身先士卒，于城防岌岌可危之际，率众死守缺口，力挽狂澜！鏖战至天明，终……终将鞑靼击退！大同府城，暂时得以保全！”
“击退了？”
朱厚熜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一个事实。但百官们心中都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大同没丢，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俞大猷……”朱厚熜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好，朕记得他了。临危不惧，力保孤城，当为表率。传旨，擢升俞大猷为大同副总兵，暂代总兵职，全权负责大同防务！所有守城将士，皆赐双俸！战殁者，三倍抚恤，立祠厚葬！”
“陛下圣明！”杨一清躬身领旨。百官也跟着齐声颂扬。
然而，朱厚熜接下来的话，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
“击退？”
朱厚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和凛冽的杀伐之气，在大殿中轰然炸响！“朕要的，仅仅是击退吗？！”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明黄色的龙袍无风自动，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大殿！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鞑靼，豺狼之性！畏威而不怀德！今日击退，明日复来！年年寇边，杀我子民，掠我财货！此等疥癣之疾，遗祸无穷！”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朕登基之初，便已立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非虚言！”
“朕不仅要打退他们！朕要打怕他们！打垮他们！更要——”
朱厚熜的声音如同九霄惊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滔天的杀意，响彻云霄：
“打到他们灭族！！”
“朕要让他们知道，犯我大明疆土者，虽远必诛！戮我大明子民者，必亡其种！绝其嗣！”
“朕要让后世子孙，永绝鞑靼之患！从朕之后，这世间，永无鞑靼一族！”
“轰——！”
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包括老成持重的杨一清，都被这赤裸裸、充满血腥气的灭族宣言震撼得头皮发麻，心神剧颤！他们从未想过，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竟藏着如此酷烈、如此决绝的灭族之志！这已非简单的守土安疆，而是要彻底犁庭扫穴，永绝后患！那份铁血的决心，透过冰冷的话语，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人，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天子守国门”的真正含义——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灭其族裔！
巨大的震撼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百官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御座上那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年轻帝王。
朱厚熜似乎很满意这震慑的效果，他缓缓坐回龙椅，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大同之危，仅解一时。俺答受此挫败，必不甘心，十日之内，必卷土重来！且攻势将倍于先前！俞大猷独木难支，大同急需强援坐镇！”
他目光如电，扫视群臣，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斩钉截铁地开口：
“传旨！”
“即刻起复王守仁！加封其为大同总兵官，兼镇北将军，总揽大同及周边诸镇一切军务！赐尚方宝剑，节制诸军！”
“命其率京营精锐二十万，并神机营三千，火速驰援大同府！”
朱厚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赋予全权的决心：
“朕令：凡大同行兵御敌之事，无论大小缓急，前线所有文武官员，皆需听从王守仁号令！违令者，王守仁可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王守仁？！”
“起复他？！”
“大同总兵？镇北将军？节制诸军？尚方宝剑？！”
这道旨意，比刚才的灭族宣言更让百官震惊！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王守仁！这个名字在朝堂上太敏感了！就在上月，他还被都察院十三名言官联名弹劾，罪名是“贪墨军饷”、“结交藩王”、“心怀怨望”，证据“确凿”，闹得沸沸扬扬，最终被陛下罢官去职，黯然离京。
怎么转眼之间，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授予如此显赫、如此重要的军职？手握二十万大军和三千精锐神机营，节制诸军，尚方宝剑在手……这权力之大，简直堪比当年的于谦！
短暂的死寂后，文官队列中，尤其是都察院那一片，瞬间如同炸了马蜂窝！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声尖锐、带着强烈不满和屈辱的叫喊打破了沉寂。只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修文，脸色涨得通红，第一个跳了出来！他身后，呼啦啦站出十二人，正是上月联名弹劾王守仁的那批言官！他们个个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陛下！”
张修文手持玉笏，声音因为激动和羞愤而尖锐刺耳，“王守仁此人，贪赃枉法，罪证确凿！上月臣等十三人联名弹劾，陛下亦下旨将其罢黜！
此等无德无行、罪大恶极之徒，岂能复起？！更遑论授予大同总兵、镇北将军如此国之重任？！还要节制诸军，赐予尚方宝剑？！此乃儿戏军国！祸乱朝纲啊陛下！”
“是啊陛下！”
给事中赵明德也立刻跟上，语气急促，“王守仁在赣南巡抚任上，贪墨军饷，数额巨大！其与宁藩书信往来，言辞暧昧，结交藩王之嫌难消！此等劣迹斑斑之人，岂能统帅二十万大军？！
若其心怀不轨，与鞑靼暗通款曲，或拥兵自重，则大同危矣！社稷危矣啊陛下！”
“请陛下收回成命！”
御史钱贵、孙有禄等其余十一名言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种“大义凛然”的悲愤，“臣等身为言官，纠劾不法，乃职责所在！王守仁之罪，铁证如山！
陛下若执意起用此等罪臣，岂非视国法纲纪如无物？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臣等……臣等唯有以死相谏！请陛下收回成命！否则，臣等便撞死在这金銮殿上！以证臣等清白，以正朝纲法纪！”
“请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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