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绝望凝固的时刻，异变陡生。
距离苻坚等人藏身的洼地不过十数步的地方，那浑浊的空气如同水波般无声地荡漾开来。没有风声，没有光影扭曲的剧烈波动，仿佛空间本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柔地拂开。两道身影，如同从画中走出，又如同本就存在于这方天地间，突兀而自然地出现在了枯黄的芦苇丛中。
正是恢复了本来面目的七少与慕容芷。
七少依旧是一身深蓝如夜空的衣袍，只是此刻那衣袍上流转的星芒显得内敛而深邃。他脸色依旧带着一丝重伤未愈的苍白，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却如同蕴藏着无垠星海，平静无波，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直接落在泥沼中狼狈不堪的苻坚身上。那目光中没有胜利者的嘲弄，没有对败者的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超越凡俗生死的绝对平静。
慕容芷则是一袭月白色的衣裙，纤尘不染，在这污浊的芦苇荡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谪落凡尘的月宫仙子。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清澈如寒潭秋水的星眸，眼神清冷而疏离，仿佛眼前这帝王的末路惨状，不过是时间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她青葱般的指尖，随意地朝着芦苇荡外追近的、隐约传来晋军斥候呼喝声的方向，轻轻一拂。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冷如月华的微光，如同水波涟漪般荡漾开去。
洼地之外，那几名正警惕搜索芦苇丛的北府兵斥候，动作猛地一滞。他们眼中的锐利和杀机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他们茫然地互相看了看，又望了望眼前茂密的、毫无异常的芦苇丛，仿佛遗忘了自己为何在此，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指引，不约而同地调转了马头，朝着与洼地相反的方向，缓缓地、漫无目的地策马离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诡异得令人心底发寒。
「苻坚。」七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芦苇的呜咽和远处溃兵的哀嚎，直接传入苻坚和侍卫们的耳中，如同冰冷的玉石碰撞，不带丝毫情绪。
这平淡无奇的两个字，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苻坚的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瞬间聚焦！当看清七少那深邃如星空般的眸子时，苻坚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比淝水溃败更强烈百倍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是……是你！」苻坚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砺锋谷那个如同神魔降世、燃烧着深蓝火焰、一击贯穿灭世魔影的身影，与眼前这平静如水的青年瞬间重叠！那早已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如同梦魇般的画面——污秽的紫云、扭曲的魔影、毁天灭地的能量冲击——再次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绝望的深渊中，竟荒谬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之光。他挣扎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是来杀朕的？」或许死在这位存在手中，比死在乱军之中，更能保留一丝帝王的尊严？
「杀你？」七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近乎不存在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对凡俗生死的漠然。「易如反掌。」他的目光扫过苻坚肩头那支兀自颤动、不断渗血的箭矢，以及他灰败的脸色。「但此刻杀你，毫无意义，反是资敌。」
苻坚瞳孔骤然收缩，挣扎着嘶声问：「资……资敌？」
「不错。」七少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浑浊的泥水仿佛自动分开，未曾沾染他衣袍分毫。他平静地阐述着残酷的现实：「你此刻若死，前秦中枢瞬间崩塌。姚苌、乃至你那些心怀叵测的宗室亲王，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届时群雄并起，拥兵割据，战火将燃遍北国每一寸土地！流民千里，饿殍遍野，城池化为废墟，生灵十不存一！此等惨状，正是那潜伏于无尽深渊、觊觎吞噬此方世界的异域邪魔——纳克萨罗斯——最乐见的养料！它所渴求的，正是无尽的混乱、死亡与绝望！你苻坚，是想做那为深渊魔物铺路的千古罪人，亲手将这华夏大地推向万劫不复的魔域？还是…」七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狠狠轰击在苻坚混乱的心神之上，「…想做那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中流砥柱，为你的子孙后代，为这亿兆黎民，守住这最后一片可供繁衍生息的净土？！」
每一个字，都如同万钧重锤，裹挟着砺锋谷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狠狠砸在苻坚的心头！百万大军溃败的耻辱？一统霸业成空的痛苦？在这真正的、悬于整个文明头顶的灭顶之灾面前，显得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苻坚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砺锋谷那恐怖的一幕：遮天蔽日的污秽紫云翻滚，巨大的、由无数扭曲肢体和疯狂眼球构成的魔影发出撕裂灵魂的尖啸，仅仅是其存在本身散发的威压，就让钢铁融化、山峦崩塌！而眼前这个青年，那燃烧着生命本源、化作贯穿天地的深蓝光柱的一击…那几乎要撕裂整个世界的能量爆发…
冷汗，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浸透了苻坚的内衣！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原来……原来他一直汲汲营营于一统天下，沉醉于帝王权柄的荣耀，却从未真正看清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所谓的雄才大略，在真正的灭世威胁面前，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可悲挣扎！
「你…所言…当真？」苻坚的声音干涩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摩擦的喉咙里挤出来。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震惊与…一丝被彻底点醒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砺锋谷十万英灵，可为此证！」慕容芷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玉，骤然响起。她向前一步，与七少并肩而立。那双星眸之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月华！没有复杂的动作，仅仅是一个眼神的凝视！
嗡——！
苻坚只觉得眼前景象轰然破碎！一股冰冷而浩瀚的精神意念，蛮横地侵入了他的脑海！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燃烧的山谷，看到了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形态狰狞的深渊魔物，看到了砺锋谷将士们浴血奋战、在绝望中化为飞灰的惨烈景象！看到了七少那燃烧一切的深蓝光柱贯穿魔影的刹那！那毁灭的能量冲击、那濒临崩溃的空间哀鸣、那无数英灵陨灭时不甘的怒吼……如同身临其境般，狠狠地冲击着他的灵魂！这不是虚幻的想象，这是烙印在精神层面、无可辩驳的、血淋淋的真实记忆！
「呃啊——！」苻坚发出一声痛苦而恐惧的低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起来，如同遭受了最残酷的精神鞭挞！那灭世的景象带来的冲击，远超百万大军溃败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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